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
蘇沉從未殘疾過,坐在木椅上只能共情到行動上的不易,內心深處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可元錦不是。
元錦為了保住這條命,為了亡母的遺愿,為了蕭家,竭力扮作殘疾已經有接近十年。
謊言持續的太久,就變成真的了。
——如果在幾十個人面前被罰站,都恥辱到這種地步。
元錦的陰郁狠厲,又會有多少?
他猜忌宮廷上下,不肯放下戒心,也不會真正信任任何人。
所以哪怕身居高位了,也要迎著恥辱佯作殘疾,暴露弱點以誤導暗中的敵人。
他這十幾年里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竭力求生。
他的驕傲隱忍,在面對姬齡的從容輕快時會被刺痛——
對了,怒意是像刺痛一樣,扎得人心口發痛。
羞恥,自卑,恐懼,都在不斷地刺痛元錦。
他憤怒的不僅是姬齡的貿然揣測。
元錦做不到像姬齡那樣明朗自信的迎戰四方,他的敵人全都不在戰場,而是宮廷里的每一個角落。
他要背負的重任和罪惡都遠勝過眼前的這個朋友。
逃亡的那一年,他們的確是朋友。
可后者即將離開他,去和面目模糊的女子成婚成家,關系漸遠。
無數種情緒被堆積擠壓到極限,在今日盡數爆發。
蘇沉想到這里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快速說了聲謝謝哥就沖去找導演。
布景外頭卜導拿了個煙頭在接電話,一看見蘇沉臉上又是淚痕又是笑容即刻了然,示意自己很快過來。
各部門再度就位,化妝師重新補妝打粉,全部就緒倒數三二一。
“咔!”
姬齡一句話想了許久,面露不忍。
“陛下……何苦呢。”
元錦驟然抬眸,眼神冷了下來。
你在可憐我?
他甚至露出一分笑意,聲音發寒。
“你僭越了。”
姬齡仍看著他的眼睛,五指握攏,迎抗著對方的殺意繼續道:“陛下,如今四處有人值守。”
“臣等亦將死忠不叛。”
他凝視著舊時摯友的眼睛,不由得加重聲音:“倘若得以病愈,自由行走……”
元錦抄起手中熱茶猛擲而去,怒而打斷:“放肆!”
帝王此刻已有逼視之態,氣勢驟然壓制住面前的將軍。
你再多說一句話,就是死。
姬齡沒有躲,臉上都被杯盞撞出紅痕。
縷金瓷盞滾落袍間,發出哐當聲響。
“你真的想這樣嗎。”他放輕聲音道:“元錦,你自己不覺得痛苦嗎。”
此時此刻,姬齡看到的,仍是從前和他生死與共的太子元錦。
他們浴血執韁,一路自西南奔回京中,把無數險阻都斬在馬下。
少了任何一個人的計謀和周旋,他們兩人如今都已是亂葬崗的白骨。
元錦,過命的交情,不足讓我對你說一句真話嗎?
元錦深呼吸一口氣,雙手按在桌沿,按得骨節發白。
他清楚他要失去這個朋友了。
他們也許能推心置腹。
但如今他是帝王,他是臣子,何況還即將成婚,今后萬事以姬家為先。
少年帝王喉頭滾動,眼中寒意更深,再開口已有決絕之意。
“你在揣測朕?”
“我不敢揣測皇帝。”姬齡注視著他的眼睛:“但我擔心我兄弟。”
“我會為他難過,為他兩肋插刀。”
“我不想看見他像個廢人一樣整日坐在輪椅上,哪怕今后還有任何暗殺,也不值得——”
“什麼值得?!”元錦吼了回去:“你好大的口氣!”
不過是要行婚成家,今后自立門戶!
不過是要得意而去,又來我這里炫耀什麼?!
誰也不會留,我早就知道!
他反手抄起一本書冊,重重擲在姬齡面前,響到啪的一聲。
尖銳書籍直接砸在姬齡額側,血跡隨之淌下。
姬齡不躲不避,仍皺眉看著他。
你的意思是,從今往后,沒有兄弟,只有君臣,是嗎?
元錦,你到頭來還是不肯信我。
你為什麼不肯信我?
他的眼神觸怒帝王,后者怒意更深,再度爆發。
“滾!”
他一把掀翻桌上所有布置,凌厲道:“滾出去!”
姬齡站起身,不再顧忌所謂臣子本分。
“元錦,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要的你能給我嗎?”元錦怒極反笑:“聽聽你的口氣——”
鏡頭外,卜導演再無打斷,安靜拍攝所有畫面,看兩個少年這麼酣暢淋漓地演下去。
葛導演人都傻了,暗暗比了個大拇哥。
這才面壁思過十五分鐘就反省到換了個人一樣……
這該夸千里馬還是夸伯樂啊。
作者有話要說:
蘇沉:麓哥你頭還好嗎對對對不起Q-Q
第42章
蘇沉一從角色里緩過來, 立刻快步沖下臺階,去看蔣麓額前破開的傷口。
“麓哥——”他有點慌了,不敢讓拇指碰到出血的地方:“酒精棉給我一下!”
剛才演戲時他太過投入, 沒來得及注意甩書的角度。
助理訓練有素地幫著處理細小傷口, 蘇沉穿著龍袍仍在蔣麓身邊轉悠。
“你疼不疼啊。”
“對不起, 我沒想到……”
蔣麓被關心的非常舒服。
面上沒有顯出來,但故意遲遲不說沒事, 悄悄觀察蘇沉的表情。
他好在意我。
少年嘴角露了一分笑,語氣反而故作冷淡。
“小傷而已。”
“我怕你留疤。”蘇沉陷入懊惱:“早知道砸歪一點。”
“他哄你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