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演自知是責任連帶人,戰戰兢兢守在旁邊等候發落。
卜老導演低頭點了根煙,他今天在寒風里拍了整天的戲,腳早就凍到發癢,再開口時聲音也是嘶啞的。
“哪幾個小孩。”
副導演把名字全報了一遍。
“換了。”
“是……”副導演確認時聲音都壓得很輕,生怕被訓斥的像個孫子:“拍過的沒拍的全換對吧?”
老爺子看他一眼,招了下手。
“小徐,過來算錢。”
“誤工費,醫藥費,違約金,全算清楚了,叫那幾個監護人給。”
卜愿心里很明白。
幾個小角色的父母一直守在劇組里,根本舍不得走,恨不得給所有人塞紅包,好多給孩子加點戲。
這年頭許多家長自愿做了職業經紀人,把孩子當未來的搖錢樹養,恨不得親手捧個角兒來。
平時拍個沒臺詞的戲份,都有當爹當媽的拿熱水袋暖水壺在一旁候著,隨時隨地哄著小孩好好演。
真正的主演反而父母都留在時都,留他一個人在這里早出晚歸,什麼苦都吃得。
這件事因他而起。
他怕蘇沉太老成世俗,有時寧愿看見這小孩稚氣一點,童真一點,不要跟蔣麓似的什麼都懂得太早,那不是件好事兒。
一個決定反而害了這孩子,差點嚇出毛病來。
當天晚上,蔣麓沒回自己房間,守著看蘇沉睡覺。
隋姐也守在旁邊,怕他做噩夢,也怕他被嚇到發燒,自己沒法跟任何人交代。
她心里叫苦不迭,但看見蔣麓在,只能苦笑。
“你也很不放心他?”
難得看見蔣麓這麼在意一個人,大晚上還在這守著。
蔣麓像是剛剛經歷一場漫長的長跑,裹著毯子陷進圍椅里,很久才開口。
“我也走丟過。”
他看著蘇沉的睡顏,聲音放的很輕。
“我七歲那年去大學找我媽,跟我姥姥走散了。”
“那個時候也是晚上,到處都是陌生人,每一棟樓都不一樣。”
亮著燈的教室空空蕩蕩,仰頭看每一個人的臉都一臉木然,世界無聲到讓人毛骨悚然。
蔣麓看著蘇沉,把毯子裹緊許多。
“我當時一直在心里想,能不能有個人救救我。”
“我不知道該往上走還是往下走,不知道該出去還是留在原地。”
“哪怕出現一個人,牽著我的手帶我走出去也好。”
隋姐已經做好了被辭退的準備,此刻愧疚的說不出話,許久才道:“會做噩夢嗎?”
“嗯,當天晚上回去就發燒了,然后我媽回來大概照顧了我兩個小時,又回去繼續做實驗去了。”蔣麓想起什麼,自嘲地笑了下:“她還跟我說,覺得熱可以吃冰棒,冰箱里有。”
第二天蘇沉再睡醒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披著軍大衣的卜爺爺。
他嚇了一跳,起身時都怕吵醒他。
卜老爺子睡得淺,聽見被子摩挲聲就抬了眼皮,聲音干枯:“好點沒?還怕嗎。”
蘇沉睡了一覺,腦子自動把很多不愉快的事都抹掉了,只顧得上眼前的事:“您先喝點水,我去給您倒——”
“沒事。”卜愿示意他躺著,端過茶杯呷了一口,起身去摸他的額頭。
“爺爺沒照顧好你,”老人嘆了口氣:“不該趕你出片場。”
蘇沉跟他聊了幾句,穿著睡衣把老人送出去休息,看見客廳里睡著隋姐和麓哥。
“對了,”蘇沉緊張道:“您千萬別怪——”
“我不會辭掉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老人平靜地擺擺手:“其他事情也都料理完了,你繼續拍你的戲,不舒服就請假休息兩天。
”
他太疲憊了,像是負重前行數月的老駱駝,呼吸不平順已是常態。
冬日里戶外拍攝實在是個體力活,又連著沒有休息好,看著也很快會病一場。
蘇沉把爺爺送到門前,突然鼓起勇氣用力抱了抱他。
“謝謝您照顧我。”
卜老爺子怔怔看他,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再去睡會兒,早飯吃飽點。”
“嗯!”
這件事像僅僅是一個小插曲,一夜之間,許多不該存在的人被快速送走,也并不用挨個去蘇沉面前鞠躬道歉,再讓人鬧一回心。
只是劇組開始在好些地方裝攝像頭,保安也設的比從前多了好些。
本來按著拍攝需求,宮城這種地方不會有空調攝像頭,電線全部埋著設,消防栓之類的也是竭力藏在不打眼的地方。
卜導說要裝,大伙兒立刻照辦,心里明白之后不小心拍著穿幫的痕跡了,剪輯那邊又得費不少功夫。
細碎劇情如同餅干渣般被逐漸清理,重頭戲只剩兩場。
一場是先前老演員們一提就吵架的及冠禮,一場劇本最后,蘇沉和蔣麓同時殺青的奪宮戲。
半年的忙碌終于要告一段落,大伙兒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大戲的前期籌備,也都在期待一場久違的大假期。
也剛好卡著這個節骨眼,蔣麓開始變聲了,偶爾念臺詞念著念著不對勁,會伸手摸摸喉嚨。
靠,這破嗓子還行不行了,趕緊變回去!
導演看得想笑,也不喊卡,就看他臨時怎麼個演法。
蘇沉被迫出戲還不能笑,忍得很辛苦。
助理接完電話快步跑到導演旁邊,小聲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