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麓本來只是跟著送一送,到了車站被繞上厚厚的羊絨圍巾,蘇峻峰也跟照顧家人一樣幫他把帽沿往下拉,好在風雪里不凍著耳朵。
“唇膏護手霜你們兩孩子一人一份,”梁谷云笑道:“別以為男孩子就扛凍,凍壞了還不是自己難受?”
她彎腰抱緊蘇沉,拍拍兒子的后背,又起身給蔣麓拍肩上的雪粒。
“太冷啦,你們趕緊回去,今天送到車站門口就行,不用進月臺了。”
蘇沉沒再挽留,等著下個月和他們一起過年:“你們路上小心哦。”
“好,快回車上去吧,再見!”
蔣麓再坐回車上,脖子還套著圍巾,任由它一圈圈地繞在脖子上,沒舍得摘。
他忽然很希望自己的母親也能這樣,說些瑣碎的話,做些平凡又溫暖的舉動。
蘇沉坐在蔣麓旁邊,見哥哥在出神想著什麼,從懷里掏出捂了很久的小熱水袋。
“你冷不冷啊。”他笑瞇瞇道:“捂一會。”
蔣麓第一次沒有拒絕。
他其實不冷。
在開著暖氣的車子里,他戴著羊絨帽子,被圍巾捂得發汗。
但他接過小孩遞來的熱水袋,上面還套了一層絨布,怕人燙著。
雙手指尖的末端終于開始回溫,往年被凍了到反復開裂的皴紋暗暗發著癢。
暖和真好。
蔣麓暗自想著。
第25章
他們趕到的時候, 先皇后陵空無一人。四處荒草瘋長,青藤漫冢。
雖然這里接近京畿邊緣,但既無守陵人, 亦無供香清掃的奴仆, 便是尋常潑皮無賴混進來, 也能在故后陵寢里避雨睡覺,肆意便溺。
皇室的所謂體面就像個笑話。
先皇后被視為不祥罪人, 薨逝后不得與帝王同葬,獨陵更是被安置在偏遠地方,以示帝王厭惡冷遇。
元錦在看清母親墳塋時, 氣血逆涌,幾乎要站起來奔向她。
母親,是兒子來晚了, 母親——
他雙手緊握椅輪, 在寂靜荒蕪里看這附近的衰敗情形,想呼喚長姐的名字。
他不敢叫,卻又憂心安危, 椅輪快速往前挪了幾寸,眼眶已經紅了起來。
姬齡已肅穆神色, 雙手推著他往前走去, 目力極佳地看到不遠處的荒地。
“那邊有一小片田野, 看著像是之前開墾出來的, ”少年欲言又止:“這附近地廣人稀,也沒法找旁鄰討什麼吃食,難道公主只能……”
元錦看見虛掩著門的小棚子, 啞聲道:“帶我過去。”
“可能有埋伏。”
“一眾人埋伏我們兩個?”他指節用力到泛白:“帶我過去。”
木門被蟲蛀出許多細小的裂紋空隙, 他們還未走過去, 已聞到枯朽的臭味。
姬齡已有不祥的預感。
他想開口勸句什麼,元錦徑直打斷了:“開門。”
姬齡回頭和他身后的蛇骨婆婆交換眼神,皺著眉執劍出鞘,以備有人藏在里面突然發難。
門緩緩打開一條縫,灰塵撲得冒出來。
里面一片死寂,間或有蟲鼠攀爬的細碎聲響。
哪怕只開了一絲縫隙,元錦也清楚看見那衣袍上的花紋。
他不能自控地猛然拉開門,看見蛛網塵土里早已枯朽的尸身。
“阿姐——阿姐!!”
姬齡伸手要拽,被另一只蒼老的手用力制住。
元錦撲倒著匍匐在地,撐著雙臂去抱世間最后一個愛他的至親。
骨架早已不剩幾分血肉,連衣袍也被蛀得支離破碎,他抱著她的時候好似抱著塵與土,再用幾分力便會讓它們輕易碎作齏粉。
他的雙肩劇烈地抖動起來,痛苦到像被活活剝開心竅的幼獸,跪在地上無力又絕望。
姬齡想扶他起來,剛往前一步便被厲聲喝退。
“都出去。”
“可是留你在這——”
“我說全都出去!”
木門掩上的下一秒,元錦淚如絕提,嗚咽不成聲。
他哭到像要把這輩子的淚都流盡,失態到抱著姐姐的枯骨嚎啕,再顧不上半分其他。
最后一個,最后一個也沒有留住。
她沒有死于追兵,是死于失寵。
她不知道守在亡母陵前獨活了多少個日夜,直到猝然病逝,又或者是饑渴而死。
失寵無權的皇嗣,甚至連一條狗都不如!
元錦抱著她怮哭到匍匐地上,掙扎著像是斷了雙腿,在無人之地也不肯站起來。
那些固執的堅持,蕭家傾盡所有的保護,姬家抵上老小性命的效忠——
都是為了什麼,都在等待他什麼?!
他的眼神倏然空洞起來,咬著牙任由淚落在地上。
不,我不甘心,不——
“CUT!”
卜導演拍拍手,示意休息會兒再來一條。
“沒什麼問題,等會試試用別的方式繼續演這段。”
蘇沉長長緩一口氣,被助理從灰塵臟亂的布景里扶起來。
拍哭戲好累啊。小孩忍不住嘆氣。
一哭起來連頭都因為缺氧跟著隱隱作痛,體力都清空的好快。
“難得過個生日,還要拍這種東西,”隋姐小聲道:“回頭咱們跨個火盆,把晦氣去了再進門。”
她都不太想看那個以假亂真的尸軀,光顧著拍他身上的塵土。
“跨火盆?”
“你還得跟導演要個紅包呢,要了趕緊花掉,把紅包壓在枕頭下面睡,好驅驅邪氣。
”
蘇沉聽得愣神,發覺是自己不懂這其間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