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劇組像個郊外小鎮,變得秘密又熱鬧。
十月十六日當天,所有人按規矩洗漱整齊,以導演為中心站在開機橫幅的兩側。
數架攝影機擺在中間用紅布蓋好,上面還綴著喜事用的大紅花。
而在劇組成員的對面,則是關帝像、紅高燭、烤豬頭,以及水果糕點的數碟貢品。
上好白酒今日也被啟了封蓋,用以敬神。
銅香爐已是煙霧繚繞,由卜愿導演首敬第一炷香,按身份逐序前去敬香。
劇組投資不菲,用的線香也是粗重華麗。
待數十人輪流敬拜呈香,偌大銅爐已被敬的滿滿當當,煙火昌盛。
蘇沉先前過年的時候都沒見過鹵豬頭,今天敬香的時候默默努力不要和它對視。
好大的豬頭……有點嚇人。
等他回到隊伍里,蔣麓平視前方,繼續看舅舅他們執行開機儀式,笑聲還是出賣了內心。
“噗嗤。”
蘇沉:……!!
你什麼都沒看到!
敬到一半,天上下起綿綿細雨。
制片人率先注意到這一點,興奮地高高伸手去接。
“下小雨了!下小雨了!”
“遇水則發啊,”旁邊有人捧場道:“卜導這回要來一票大的,肯定大紅特紅,紅到發紫了!”
“老天爺都給面子了,你們看!”
卜愿老成持重,并不說話,但眼里也揚了笑意。
蔣麓站得無聊,又小聲同蘇沉說話。
他們兩個主演在這群人里像兩棵盆景,杵在那一杵就是一天,敬完香之后百無聊賴。
“你想過你紅遍全國以后的樣子嗎?”
蔣麓有意逗他,壓低嗓子道:“以后就是上廁所,都會有幾十個人堵在你廁所門口,把紙從門縫里伸過來要簽名。
”
蘇沉臉色微微發白:“你騙人。”
“你的電話一天到晚會響個不停,換多少個號碼都沒用。”
“有人為了跟你見面,跟你說話,甚至會偷偷躲到你家的櫥柜里面!”
“還有啊……”
卜老爺子剛好走過來,神態放松地伸了個懶腰。
“餓了嗎,還有半個小時就好了。”
“蔣麓哥他嚇唬我!”蘇沉立刻告狀:“爺爺幫我!”
老爺子予以對視。
蔣麓被盯的后背發涼,把頭別到一邊:“知道了。”
切,不好玩。
第12章
第一場戲,拍的是先帝壽宴,忽傳殺令。
按著宮里的規矩,皇帝的萬歲壽節普天同慶,宮外休沐一日,宮內歌舞不斷。
熙延帝重用昏庸狐媚之臣,素日沉浸于聲色犬馬,遇到這樣的日子更是大操大辦,極盡豪奢。
按著安排,他在午時與寵臣重臣宴飲,晚上再開家宴,難得與闔宮上下的妃嬪子嗣相聚一堂。
雖然要拍正午,實際劇組在八點就準備好了道具布景,預備從上午日出拍到下午四點及至黃昏。
蘇沉躲在片場一隅,好奇他們會如何安排。
為了表現盛宴的鋪張浪費,單是家畜鮮魚便提前租借來了許多。
數百只鴨子源源不斷地送入御膳房,鮮鱔活鯉更有上千尾,由標致宮女雙手捧著頭頂竹筒娉婷相送。
鮮果糕盤宛皆如琳瑯珠玉一般,糖塔被吹捏作出龍鳳呈祥的吉利形兆,更有涂抹金漆的許多糯米元寶鋪灑滿堂,其中還混了好幾個真金嵌寶的賞賜,引得大臣們爭相搶咬。
熙延帝戲份很少,但也特意請了履歷極為漂亮的老演員譚倪過來。
六十五歲的人,雖是發染鬢白,但仍是眼眉極濃,看著多情恣意。
即便演昏君,也是別有一番氣韻的獨特昏君。
高處機械臂自御膳房拍到虹鶴廷,伴隨著信號燈亮起,美人揚袖歌舞,琵琶玉笛振聲,現場滿目皆是虹光般的袖浪笙歌,白日里錦繡銀絲燈籠綴了漫天,沒有一處不是璀璨脫俗。
鏡頭自廷前流水移入浸酒龍袍,帝王酒意酣暢,笑而忘言,臣子們更是賀聲不斷,恭維連連。
幾條下來拍的一氣呵成,好是順暢。
“朕,自今日起年逾六十五,”他鳳眼微開,似笑未笑:“聽著,像是該死了的年紀。”
寵臣們原先還滿臉笑意,也是習慣了這暴君的突然發難,立馬酒杯驚落,撲地告罪。
“陛下享壽千秋萬代,何來此言!”
“臣惶恐,陛下若有不快盡可發難賜死,切勿拿壽數開這等玩笑!”
熙延帝自被母后扶持著奪宮上位之后便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連親生兒女都殺了好幾個,如今像是真活膩了年紀,來玩更真的了。
“你們覺得,朕是在戲言?”
他的聲音還含著酒意,卻聽著讓人徹骨發寒,恨不得把頭都埋進玉磚里。
“臣不敢!”
“臣下敬聽圣言!”
白發老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挽袖自酒池里自舀一杯,走向滿廷跪臣。
沒有人猜到他要做什麼,但幾乎每一個人都嚇得發抖。
更為諷刺的是,舞姬歌伎無人敢停,繼續戰戰兢兢地奏吉祥喜慶之樂,顯得這般場景更加詭怖荒謬。
“他演的好好,”蔣麓俯身低聲道:“這一幕是原著里沒有的,全靠他自己理解。
”
蘇沉被身后突然出現的蔣麓嚇一跳,條件反射翻了一遍初稿劇本,又去翻隨身攜帶的第一部小說。
厚厚的兩本文稿如今都添了不少筆記標注,相互對照著記錄表演重點,圈畫臺詞,是他隨身必帶的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