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成年人徘徊其間,也會有螻蟻親面巨象一般的震撼感。
蘇沉仰著頭慢慢走,看天光,看大理石墻內嵌的雕像。
看玻璃匣里珍藏的簽名唱片,看百年前歐美影星的黑白照片。
他身后的引導員沒想到這小孩會這麼安靜,預先準備好的各種暖場話全都咽了回去,有點不知所措。
蘇沉走走停停,隱約聽到人聲,試探著想要走過去看看。
“那邊還在試鏡,”引導員下意識道:“應該是成人組還在選角,小朋友你……”
沒等身后的人出聲阻攔,他已經拉開白銅扶手,往里看了過去。
僅僅只是一瞥。
像是驟然從光明殿堂里撬開一角,瞥見晦暗又混亂的反面世界。
有數十個男男女女或坐或立,手里拿著薄薄臺詞紙,排成長隊等待著被甄別挑選。
人們站在昏黃的光里,面色疲憊忐忑,局促不安。
蘇沉呼吸微滯,還想再往里看,門縫被另一只手蓋了回去。
“走吧,咱們回去,”引導員笑了笑:“里頭沒啥好看的。”
終試時間比預估的還要晚半個小時。
導演組臨時開了個小會,同時幫家長們安排了臨時增加的轉播。
原本小房間讓人覺得溫馨又自在,但攝像機一擺進來,有些小孩就笑不出來了。
黑洞洞的鏡頭很像一只只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每一個人。
三個大人隨意找了個坐處,和小孩兒們介紹自己是誰。
“好啦,大概就是這樣,可以輪流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聞編劇目光一轉,看向斜對角的蘇沉,笑容明朗:“從你開始好不好?”
總制片人輕咳一聲。
就算有內定的心思也不要表現的這麼明顯,咱增設轉播不是為了和家長避嫌嗎。
蘇沉剛撕開一袋小面包,冷不丁被叫到,把面包捧在手心里,小小吸了口氣。
“我叫蘇沉,今年十歲了,出生于1995年1月27號。”
“我喜歡拼圖、看書,”他想了想,感覺履歷很單薄,又添了一項:“是班里的衛生委員。”
聞編劇越看他越覺得喜歡,用手背掩著笑容,忍不住再逗逗他:“好的,蘇沉,你在學校里成績怎麼樣?”
“語文還可以,老師說我認識很多字,作文寫得也不錯。”小朋友如實回答:“數學很差勁,期中考試只有七十多分。”
蘇沉有種天然的誠實,以至于每個人距離拉近仔細看他的時候,都會有種這孩子好乖的感嘆。
老導演對自我介紹環節沒什麼興趣,全程都在看手里的幾張紙。
等小孩們一輪講完,聞長琴拿手肘頂了他一下,后者才反應過來。
“要開始了?”
“是這樣,一般試鏡呢,是要演員們讀幾段臺詞,試著表演一下。”老爺子把幾張紙交給了聞編劇,傾身看向他們:“但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不管你們培訓過還是沒學過,進組以后總歸要全部推翻,從開頭跟著老師一起學,重新打基礎。”
“有些能力都可以后天培養,有的只能靠老天爺賞飯吃,”他揮了揮自己留下的那一頁,清嗓子道:“所以我臨時決定,讓我讀一段,老聞也讀一段,你們在旁邊聽就行。”
他坐正了,剛要念出幾個字,身后有人小聲道:“卜導……”
“哦哦,”老導演揉了揉眼睛:“雖然你們是小朋友,但出于版權法和相關規定,還是要強調一遍。
”
“等會我們念的內容都是還沒有出版的保密內容,即使記住了,回家也不可以和爸爸媽媽講哦。”
小孩兒們異口同聲地答應道:“好——”
“轉播準備切靜音,三,二,一!”
『一條白綾從高閣上落了下來。
老人怔怔看了一會兒,舉高雙手把自己的紫玉冠摘了下來。
他年事已高,發色駁雜,襯得麒麟袍都多了一層破敗的舊色。
“早該知道。”他喃喃道。
一世忠臣,六十年清官,身為定國公立功千百,最后卻只換來賜死兩字。
老人目光悲切,雙手擰著白綾,卻遲遲不肯把脖子套進去。
“陛下,陛下——”
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樓閣里,只有手捧鴆酒的太監深深俯首。』
導演念到忠臣吊死在房梁間,尸身在夜色里搖晃時,后頭的制片人伸手捏著鼻梁。
……給小孩們讀這段是不是太冒險了。
但凡被個記者捅出去又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新聞。
老導演的聲音自帶低沉蒼涼的質感,讀到后面的時候,好幾個小孩都紅了眼眶,有人甚至真的落下淚來。
屏幕另一側,家長們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讀什麼,但是看大家的表情都嚴肅凝重,也大致能猜到是什麼悲劇片段。
有人吸氣有人踱步,只有梁谷云嘶了一聲。
“這孩子居然這個節骨眼吃面包!”
現在是吃東西的時候嗎!快聽人家在念什麼!
“估計是餓了,”蘇爸小聲道:“他早上起太早了,你那個煎餅又油……”
整段念完,轉播恢復聲音,聞編劇笑道:“那麼,大家來說說看,聽完這段以后的想法好嗎?”
“我好難過啊,他一定是冤死的,”有小孩感同身受地嗚咽起來:“我感覺到他特別的不甘心,特別掙扎和痛苦。
”
“如果是我,我會沖過去給他解開繩子,這麼好的大臣不可以這樣死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