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里什麼都沒有?”
“因為風。”
沒有樹木生物,只有風與海。
但不是沒有聲音的。
痛苦穿越千年,灌入地面的夾縫里,灌入巖石下方,灌入洞穴中。
它無孔不入。
身體已經風蝕石化了,它卻依然能穿過尚存柔軟的心臟,刺出巨大的破洞,縈繞周圍,永不消散。
他們站在峭壁之上,正牽著手遠離海岸,但關珩正帶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內心。
他問,“可以去看看那個洞穴嗎?”
關珩說,“下次。”
一幕幕畫面回放。
寧秋硯站起來,眼淚滴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抱著木盒子去了儲藏室。
這里堆著一些他給關珩準備的顏料畫布,都還沒有拆封,榮奇上次給的那一箱東西也在。他搬開梯子,找到儲藏室最頂上的那一格,將木盒子推了進去。
他沒有權力代關珩扔掉這份沉重的過往,卻也不愿讓它再次出現在關珩面前。
腿卻仍然在發軟,他甚至沒能馬上走出儲藏室,就那麼猝不及防地癱在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物品中央。
“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總是醒著。”
關珩曾說過的話仿若耳語。
那時他們剛剛結束獻血協議,寧秋硯即將離開渡島。
那時的寧秋硯并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只為即將到來的分別和無疾而終的暗戀傷懷。
現在他理解了。
被剝奪了死亡的權利,關珩必須沉睡。
在永恒無盡的折磨之中,只有尋找到喘息的間隙,才能再次醒來接受刻骨的痛苦。
因為那些風從未離開。
它們存在于醒著的每時每刻,存在于下一次沉睡之前。
它們無法被死亡帶走,所以無時無刻不在。
然而找到完美棲息地的關珩,被迫醒來處理完危機之后,最終仍然選擇了醒著。
從為了寧秋硯第一次出島開始。
關珩原本是不打算現身的,確認了寧秋硯的安全便要離開。但寧秋硯發現了他,奔向了他,他安靜地坐在車里,看著寧秋硯濕紅的眼眶與青紫交錯的臉。
那一刻的心境轉變寧秋硯無從得知,但他知道關珩動容了,因為他。
關珩不再沉睡,跨越茫茫大海,再一次步入了世界。
“永生是詛咒。”
如果只是對待寵物般的喜歡,大可以將寧秋硯早早地轉化了,永遠收在身邊。
但愛不會。
關珩做不到一直醒著。
和永生比起來,任何幸福、歡愉都太短暫,只有痛苦會放大,然后無休止地蔓延。
到了那時,寧秋硯不僅會成為被剝奪人類感知以血為生的怪物,充斥在他生命中的 ,也將同樣會有無盡的等待與孤獨。
人人短短幾十年,關珩給予寧秋硯包容,寵愛與教導,以無形之手引領著適合他們的節奏。
就連這次也是,執拗的人類閱歷有限,想法淺薄,行動莽撞又任性,但關珩默默地張羅了一切,用自我退讓織下一張密密的網,給了人類不可思議的縱容。
因為他要寧秋硯這一生幸福快樂,燦爛鮮活。
寧秋硯喘不過氣,心痛得絞在了一起,必須要按住胸口,隔著血肉按住緊縮的心臟,大張著嘴巴才能呼吸。
風聲徐徐。
終于翻到了謎的最后一頁。
他卻發現,自己其實從未真正了解關珩。
*
夜色深沉,周圍的街景與路人都是模糊的影子。
寧秋硯行走在大街上,走了很遠才發現自己是在步行,忘記了騎車。
他沒有告訴關珩自己會去,因為陸千闕說“為什麼不直接過去”。
可是,等來到酒店樓下時,他又望而卻步,直愣愣地盯著酒店高層發呆,試圖辨別出哪一點亮光是關珩住的房間,關珩又在里面做什麼。
站得腿都麻了,他才雙手插進衛衣口袋,縮了縮脖子,走進旋轉門。
一進入大堂,便有位年輕的女人走過來遞給他卡片,說:“陸先生交待過您會過來,這是關先生的房卡。”
女人身穿酒店制服,親和有禮。
寧秋硯接了房卡,不記得都回答了什麼,思緒回籠的時候眼前已經是亮起的電梯數字。
關珩還是住在那一層,那一間。
他似乎對那個房間情有獨鐘。
寧秋硯走入長長的走廊,又在門口站了一陣,拿起卡片在感應器上輕輕一貼。
門開了,房間里只亮著臺燈。
窗簾沒有拉,從大片落地窗看去還是熟悉的夜景,以及,佇立在酒店與黑房子之間的溯京鐵塔。
“咔嚓”,身后傳來門自動合上的聲音。
坐在窗前那個高大的黑影轉過來,被那片璀璨炫目的景色一襯托,安靜中透出極致的孤獨。
幽深的雙眸情緒平靜,這世上無人理解他的內心。
寧秋硯張了張嘴,沒能馬上喊出關珩的名字。
關珩道:“你走了一個半小時。”
關珩對寧秋硯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從寧秋硯離開黑房子起,關珩便知道他會過來。寧秋硯蹬了鞋子,任它們亂七八糟地留在地板上,只穿著襪子朝關珩走去。
這樣走路幾乎是沒什麼聲音的,但關珩聽得清。
陸千闕說,關珩損傷了部分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