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款式各不相同,古時的圓領袍衫、褙子,廣袖的大氅,近代的長衫,西裝……搭配不同的鞋帽,來自不同時代的服飾被毫無生氣地陳列在玻璃柜中。
這些不單純是展示或收藏,而是真實使用過的。最前面的那幾件,甚至稱得上是貨真價實的文物。
物主似乎很享受時光的變遷,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瞰人世間,讓人覺得詭異。
這比瓦格納·瓊斯的收藏可怕多了。
寧秋硯一路看過去,視線落在了柜子最左端。
那里沒有掛著衣物,而是陳列著一只雕刻繁復花紋的木盒,盒子則靜靜地躺著一把長刀。
刀很長,足有七八十公分。
刀柄古樸,看起來保存得很好,但刀身黯淡無光,破了刃。
寧秋硯一驚,不等他反應過來,秦惟之的聲音便在他身后響起:“看什麼?”
寧秋硯連害怕也顧不得,轉頭問秦惟之:“這是——”
“關珩的刀。”秦惟之毫不在意公布答案。
寧秋硯感到身體在輕微地戰栗。
受蠱惑般,他再次看向了那把刀,手指貼在冰涼的玻璃上,仿佛觸摸到了那銹跡斑斑的刀刃。
關珩曾說起戰時場景。
說,“刀砍得卷了刃,閉上眼睛都能聽見亡魂在哭。馬蹄踏在血泥里,身上染的血腥味一整年都洗不干凈。那年戰爭結束后,邊境郡縣的人少了一大半,直接成了一座空城。”
看著它,寧秋硯仿佛聽見了一千多年前的刀刃刺耳的蜂鳴。
機緣巧合。
如果不是一意孤行要落入這樣的境地,寧秋硯大概永遠都不會見到它。
他問秦惟之:“你為什麼收藏著他的刀?”
秦惟之沒回答。
寧秋硯敏感地發現,在他提出這個問題之后,室內本就陰冷的氣氛一下子凍結到了冰點。
后背陣陣的發涼。
寧秋硯把手從玻璃上移開,往后退了幾步,知道自己不該再問了。
但半隱沒在陰影中的秦惟之卻忽然開口:“因為我得留著這把刀,幫關珩記住他寶貴的過往。”
寧秋硯:“……”
秦惟之走到玻璃柜前,柜中燈光亮著,玻璃上映出他陰鷙的眼。
也許太久不對人提及往事,他難得有了傾訴欲。何況,聽他述說的是一個與關珩關系最為密切的人。
“關珩有沒有告訴過你,關家為什麼直到現在還在不斷地派人上島?”
寧秋硯說:“因為他們有一個約定。”
秦惟之訝異地看過來:“約定內容呢?”
寧秋硯頓了頓,還是回答:“我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
秦惟之這才冷笑了一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想關珩也不可能告訴你。沒錯,的確是因為一個約定,一個沒有我,就不會促成的約定。”
第104章
在渡島時,關珩曾親口對寧秋硯聽過關家的約定,不過他們沒有深入地聊過,寧秋硯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只知道關珩獨自登上了渡島,而關家不愿意任他孤獨下去,通過血監會找到了他。自那以后,關家的每個后人一生中都會在島上待幾年。
可是,這個約定為什麼又會和秦惟之有關?
寂靜無聲。
許久之后,秦惟之才重新開口。
故人已去,很多過去的事都淹沒在了時光里,連訴說的對象都沒有。現在能有機會在寧秋硯面前揭露關珩的秘辛,讓秦惟之很有興趣。
“大慶元豐五年,鎮南侯攘外安內功高蓋主,皇帝昏聵聽信讒言一夕間風云突變……侯爺居安思危,早有所料,那年三月,我奉侯爺密令去塞外接一個人,一個灰袍人。”
實際上,他似乎根本沒有在意寧秋硯是否在聽,談吐語句自然而然地變得不那麼白話。
因為比起這個,重要的是說。
寧秋硯手指下意識地蜷縮:“灰袍人?”
難道就是那個轉化關珩的人嗎?
秦惟之沒注意到寧秋硯的不自然,眼底映出柜中長刀景象:“那個人來自冰雪之地,傳說本是困在千尺寒冰之下的妖怪。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相識的,侯爺只說,那個灰袍人在很久之前欠他父親一個人情。”
寧秋硯不再插嘴,靜靜地等著秦惟之繼續。
“沒人見過灰袍人的臉,沒人知道他的性別,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只聽說他不老不死,常年住在萬里冰封的雪域,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秦惟之說。
“侯爺單名一個惟字,我本因名字與侯爺犯沖受盡打壓,卻偏偏得到了他的賞識,他對我恩重如山。我奉命尋人,在雪域足足找了三個月,硬生生凍壞了兩腳拇指。”
“回去的時候仍是來不及了。”
即使是千年前的事,寧秋硯還是聽得神色微變。
去年在圖書館資料中查到的“誅九族”三個字,驀地闖入了他的腦海。
“圣旨一下,關家上下一百一十七口,均已喂了穿腸毒藥,唯有一獄卒心軟,讓偏房剛出生兩天的嬰兒幸免。”秦惟之道,“毒藥名為‘伏地散’,以發作后七竅流血腹痛難忍,四肢掘地為名。
其毒性狠辣,并不會使人當場暴斃,而是讓人受盡煉獄之苦、手腳僵硬后才緩慢致死,藥性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