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秋硯每天都騎著它,往返學校、工作室,以及黑房子,很少在宿舍過夜。
他斷斷續續地給榮奇打過幾次電話。
對方都沒有接,也沒有來上學。
即使回宿舍,里面也不復往日的歡聲笑語,隨時都是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給榮奇寫了張紙條,壓在榮奇的枕頭旁。在多次試圖提供幫助未果的情況下,他簡單地寫道“如果你需要,我隨時可以回來”。
兩人就這樣漸行漸遠了。
三月的最后一個周末,寧秋硯的手機上忽然顯示了榮奇的來電。
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的男聲:“榮奇是你的朋友嗎?”
寧秋硯剛從學長的工作室離開,正騎車著單車打算回黑房子,他一邊接電話,一邊推著車,聞言停下腳步:“是的,你是……”
“榮奇現在在琴臺路迷失俱樂部。”那個男聲說,“他不舒服,請問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接他?”
寧秋硯只猶豫了一秒,便說:“好。”
他調轉方向,將車子騎得很快。
夜色已晚,他的身影掠過廣場,掠過溯京鐵塔,根據導航的提示方向,像個真正生長在這里的人一樣,在溯京的大街小巷穿行。
琴臺路樹木蔥郁,路面很窄。
從其它地方一轉入這條路,便驟然感到光線變暗,卻不完全是因為繁茂的樹木遮擋和昏暗的路燈,有令人不適的幽靜感。
溯京有很多這樣的小街道,卻沒有任何一條給寧秋硯這種感覺。
俱樂部的名字就叫迷失,一棟做舊工業風的小樓,佇立在街道中段,建筑外有個小小的花園,植被瘋長,遮住俱樂部的入口。
寧秋硯把單車靠在黑鐵柵欄上鎖好,正要邁步進入時,忽然有人擋住了他:“小寧先生。”
稱呼有點奇怪。
寧秋硯抬頭一看,陌生面孔、高大的身形、黑衣服,是關珩的人。
自從上次關珩來過溯京,制止寧秋硯給黑衣人們留下牛奶的行為后,這些人似乎特地大大地降低了存在感,寧秋硯幾乎再未發現過他們。
當然,他是知道他們一直都在他身后的。
“這里不是您該來的地方。”黑衣人禮貌地說,“請您回去。”
寧秋硯道:“我不是來玩的,只是接個朋友。”
黑衣人的手臂依舊擋在前方,語氣恭敬:“抱歉,請您理解。”
沒有人會違背關珩的命令。
尤其寧秋硯曾被綁架過一次。
寧秋硯明白大家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沒有為難黑衣人,走到一旁給關珩打了電話。
關珩可能是剛醒,聲音不甚清明:“迷失俱樂部?”
寧秋硯“嗯”了一聲。
關珩問:“你猜里面是什麼地方?”
寧秋硯回頭朝后方顯得略微沉悶、陰暗的建筑看了一眼,回答:“我大概……可以猜到。”
不是人類該進去的地方。
關珩沒有馬上說話。
寧秋硯的心跳得有點快。
“我接到榮奇就出來,不會做別的什麼,也不會對他說別的什麼。”他捏緊了手機,“接到他,我馬上就走。”
“可以嗎?”
他小聲地喊。
“先生。”
過了好幾秒,關珩才問:“確定要去?”
寧秋硯:“嗯,確定。”
他們已經談論過這件事,關珩給了寧秋硯正確的建議,他應該知道要怎麼做,卻還是遵從了本心。
可是在這個時候,關珩仍是同意了:“那就去。寧秋硯,你有十五分鐘。
”
寧秋硯睫毛抖了抖,在掛斷之前聽見關珩淡淡地說:“直接走進去,不用怕。”
黑衣人終于放行,沒入植被的陰影中。
寧秋硯走上臺階,進入門廊,發現這里竟然沒有任何人看守,也不需要像電影中那樣,出示什麼會員卡。
俱樂部中的裝飾比外面顯得要精致一些,還是破落的做舊風格,哥特式的墻壁上掛著銅質壁燈,下方一對正在說話的男女聽見腳步聲朝寧秋硯看來。
女人有一張蒼白的臉,大紅唇,瞳孔比夜色還黑,邊緣映出鮮艷的紅,即便這樣濃妝艷抹,仍是讓感到死氣沉沉。除此以外,她看上去幾乎和人類沒有任何區別,至少她的男伴就不明真相,還在和她調情。
寧秋硯腳步一滯,渾身發毛,手心已經冒出了冷汗。
原本笑著說話的女人看到他,卻忽然表情大變,匆匆拉著男伴走了。
一路往里走,終于進入了俱樂部內部。
人們歡聲笑語,喝酒、抽煙,隨著音樂扭動身體,乍一看和酒吧區別不大,但在這里寧秋硯又發現了兩名血族,人類更多。
煙霧繚繞,皮膚蒼白的夜行生物隱沒在人群中。
化為酒保、侍應生。
這里是血族的地盤,也是給墮落人類提供的溫床。
若不是親眼看到,寧秋硯很難想象血族離人類的生活這麼近,也不敢去想象在偌大的溯京有多少個這樣的地方。
這一次不比山茶花之夜,他的身邊沒有關珩。
少年穿著牛角扣大衣,搭著厚圍巾,還有時下流行的德訓鞋,柔順的黑發剪得很利落,像誤入其中的迷路者。
唯有鑲在白皙耳郭的兩顆紅寶石像被咬后留下的傷痕,引人注目。
他在人潮中穿行,所到之處皆是暢通無阻,甚至有血族在看到他后,明顯做出退后的舉動,似乎比他更不想有所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