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床朝窗外看去,只見雪地上還扔著放過的煙花筒,一些昨晚用過的絲帶、人們走過的腳印都還在,顯然徹夜歡慶后,渡島的人們都還睡著。春節一年一度,他們光明正大地怠惰。
“新年好。”
關珩的聲音忽然出現。
寧秋硯回過頭去,看見關珩站在屏風旁,心中輕輕一跳,對關珩微笑道:“新年好。”
關珩穿著一件黑色大衣,身形高大修長,他邁步來到寧秋硯身邊,走進了照入室內的天光里,蒼白的臉龐被打上了柔和光暈,連帶那雙幽黑的眼底,也亮起了一點星光。
夜色所裹挾的氣質褪去,關珩看起來是那麼年輕,仿佛只是個俊美的人類。
就像蘇見洲所認為的那樣,是個病懨懨的、博學多才的、遠離世界喧囂的神秘富家子。
“準備一下,我們要出去。”
關珩對他道。
寧秋硯以為關珩說的出去,應該是去外面散散步什麼的,畢竟兩人難得有白日里也在一起的時光。所以他整理完畢、吃過早餐,在看到停在門口的黑色越野車時,大大地吃了一驚。
“我們要開車嗎?”他問。
“嗯。”關珩站在車旁,淡淡道,“上車。”
寧秋硯習慣性地往四周看了看,但沒有看見司機大叔。
這時候大家都還沒起床,大宅外靜悄悄的,只有他和關珩兩個人。
“快。”關珩紳士地拉開副駕駛車門,神情如常,卻特地提醒,“再不走顧煜要來了。”
寧秋硯趕緊鉆進了車里。
關珩上了駕駛座,竟然打算親自開車。
車子剛剛發動,寧秋硯就聽見了顧煜的聲音:“小寧哥哥?!”
他往窗外一看,顧煜穿著厚重的毛絨鴨子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廊上。
果不其然,見他們要走,顧煜撒丫子就朝噴泉方向跑,聲音都變調了。
“小寧哥哥你去哪里!帶帶我——”
關珩一踩油門,車子立刻飆了出去,將顧煜這個跟屁蟲甩在后面成了個雪地里的小點。
寧秋硯有些內疚:“先生,我們要不要帶上他啊?”
“不要。”關珩說,“帶孩子的事交給陸千闕。”
說著,唇邊還浮現出一點笑意。
關珩很少流露出這樣的一面,寧秋硯也忍不住失笑,兩個人欺負一個腿短的小孩什麼的,雖然很不地道,但是可以獲得清靜。
“我們要去哪里呢?”他問。
“島的另一端。”關珩簡略回答。
寧秋硯還沒去過島的另一端,走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養殖場,聽到關珩的安排,不由得提起了興趣。
關珩平常不開車,但在這樣雪后的道路上,他依然開得非常穩,看得出對渡島的每一條路線都了如指掌。寧秋硯打開車子的電臺,打算放點音樂,但想到島上有信號屏蔽,只得作罷。
“車里可以。”關珩說。
“真的嗎?”寧秋硯懷疑,打開電臺后聽見音樂傳來,驚喜道,“真的可以!”
“嗯。”關珩道,“有時不能完全與外界失聯。”
寧秋硯猜這或許和最近發生的事情有關,不過他知道關珩控制著一切,所以沒有太在意。
因為是春節,電臺里都播放著喜氣洋洋的過年曲。
擔心關珩會覺得吵,寧秋硯一連調了好幾個頻道,才找到一家特立獨行的電臺。它正在播放公路音樂,有強烈的節奏感與重低音,平常寧秋硯和關珩都不愛聽,但這時候卻很適合。
加裝了防滑鏈的越野車行駛在大片雪后森林中。
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堆滿積雪的冷杉、起伏的山丘,天空難得很爛,視野是那麼清澈,心靈猶如被洗滌般寧靜。
他們走了另一條路。
經過另一個淡水湖,經過過像禿掉一塊的、覆蓋白雪的荒草原,逐漸進入了渡島深處。
“先生,那邊有鹿——”
寧秋硯忽然喊道。
荒原上有個鹿群,大約十幾只,皮毛因冬日而顯得灰敗。康伯曾告訴寧秋硯,初春時這些鹿就會換上新的皮毛。那些鹿見了車也不跑,仍站在原地,四肢插在雪地里,慢吞吞地嚼著枯草。
“還有海鷗。”寧秋硯望著天空說。
“不是海鷗。”關珩說,“是信天翁。”
寧秋硯不解:“信天翁?它們看起來好大。”
“信天翁是體型比較大的海鳥。”關珩說,“渡島比較少,以前沒有,是前幾年跟著船來的。它們一般生活在海上,冬天會在這里筑巢,繁殖,但不會待很久。”
太陽出來了。
這是渡島冬日非常少有的天氣,陽光通過雪地反射,有些刺眼。
寧秋硯覺得很美。
隨著車子往前,人工修建的道路消失了,他們行駛在雪原上,似乎是在漫無目的地走。
不知走了多久,最終他們停留在一片嶙峋的山谷中。
這里沒有什麼樹木,厚厚的雪地也消失了,地面與石塊間只有枯黃暗綠交加的苔蘚,還有點點白雪與薄冰,土地是深灰色的,仿佛來到了另一座島嶼般,與島的另一端截然不同。
他們下了車,風刮得特別大,寒冷刺骨,寧秋硯裹緊了圍巾,幾乎不能睜開眼。
關珩伸出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
寧秋硯立刻握住了他。
這里好像離海邊很近,寧秋硯能感覺到夾在在空氣中的、咸濕的海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