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珩說,和埃菲爾鐵塔、東京塔不同,溯京鐵塔只是藝術家募資建立的藝術作品,其創作目的是試圖修建為世界上最高的鐵塔。
人類偶爾產生的想法很瘋狂,當然,最后它沒能成型,只修建到原計劃三分之一的高度就被迫停工。后來經政府處理修繕繼續建造,勉強成為了現在的樣子。
政府建造過程中,那位藝術家得知結果百般阻撓,最后從塔身一躍而下,因為他認為這樣的作品失去了初衷,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寧秋硯對這件事略有耳聞。
他猜想當年一定是轟動性的新聞,關珩說不定親眼看過報紙。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秋硯道,“某種程度上我能理解他的想法。”
“不只是你。”關珩說,“當年多少人想得到這座的命名權,我想,它差一點就被叫做‘瓦格納鐵塔’。”
寧秋硯吃了一驚:“您是說那個‘山茶花之夜’的瓊斯先生?”
“這樣排場的藝術總要有人買單。”關珩大約認為這件事無聊至極,唇邊露出點笑意,“不然你以為鐵塔的初始建造資金從哪里來?”
四周都灰蒙蒙的,鐵塔成了唯一一抹亮眼的紅。
縱使聊起的是百年前的事,關珩看上去仍是那麼的年輕,短發與深灰色大衣、黑色皮質手套,都讓他更像是都市中人,與周遭環境毫無違和感。
奇怪的是他們這一片較為安靜,白鴿只在距離他們較遠的地方飛,從不落在附近的地面。
或許是這讓他們有些引人注目,或者是兩人坐在一起的畫面頗為養眼,有經過的路人拍下了他們的照片。
寧秋硯注意到,那位路人沒走多遠,就被兩名高大的成年男性攔住了。
他們禮貌地請路人拿出了手機,路人一臉驚恐。
寧秋硯知道那就是關珩的人,他們應該是在要求路人刪除照片。
關珩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下午,兩人像大多數觀光客那樣,去了溯京博物館。
進入這里需要實名認證,寧秋硯擔心關珩不能進入,正在思考時,關珩已經進入了道閘另一側,不知使用了什麼辦法。
人類的規則并不能對血族造成真正的桎梏。
“來。”關珩對寧秋硯伸出手。
寧秋硯快步走上去,握住了。
在博物館里,他們分開了一段時間,寧秋硯參觀歷史,而關珩的方向和他不同,最后又在約定的地點相遇。這次關珩不需要寧秋硯再給他講講外面世界的變化,寧秋硯也不必認為自己很無趣。
雖然他們都很清楚,關珩并沒有旺盛的好奇心,他回去渡島之后,他們不一定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最后,他們停止對城市變化的探尋,去了一趟溯京的文翠公園。
這里很大,很有名,寧秋硯之前一次也沒來過,不太明白關珩為什麼要來這里。雖然文翠公園非常美,但寧秋硯還是認為其遠不及渡島的十分之一。
走到一半時下雨了,小雨淅淅瀝瀝地落在依然翠綠成蔭的樹梢、碧色湖面,讓整座森林公園都沉浸在雨點的“沙沙”聲中。
寧秋硯習慣性地戴上了衛衣帽子,鼻尖凍得通紅。
“我可以去那邊記錄聲音嗎?”寧秋硯詢問關珩,“只錄一小段。
”
雨水打在湖面與樹梢的聲音很美妙,是天然的白噪音。
關珩對寧秋硯的乖巧詢問很滿意,頷首同意:“去。”
寧秋硯沒帶拾音器,使用手機自帶錄音的效果不是很好,于是他拍攝了一段視頻。一開始,他沒有想要錄下關珩,因為那是不被允許的。可是,在他不經意朝關珩的方向看時,心跳還是忍不住漏了一拍,鏡頭也悄悄地移了過去。
才過去幾個小時,關珩的頭發便有些長了。
有人送來了傘,關珩接過來撐開,佇立在濃綠的樹梢之下。
分開的幾個月里,寧秋硯最后悔的就是沒有留下任何關珩的影像。
他不會畫畫,畫不出關珩的臉,唯一能當做念想的就是在燈塔附近拍攝的一張海面照片。他不想接下來的幾個月也只靠回憶度日,那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錄完視頻,寧秋硯做賊心虛,踩到青苔摔了一跤,把手掌磨破了皮。洗干凈泥土,一點點血珠滲了出來,關珩叫他伸出手,用紙巾幫忙擦拭手掌附近的血珠。
空氣里滿是植物與泥土的清新,人類聞不到血液的氣息。
關珩的眼底浮現隱隱的紅色,神情淡定,因此寧秋硯并不感覺危險。
“先生。”他叫了關珩,“我有個問題想問您。”
兩人坐在樹下一處能避雨長椅上,關珩眼皮都沒抬:“說。”
仿佛回到了過去“每日一問”的時候。
寧秋硯問:“擁有無盡的生命是什麼感覺?”
像現在這樣,時隔百年再次進入世界,故地重游,一切卻都物是人非,再也沒有任何曾經有過關聯的痕跡可循,關珩是什麼感覺?
寧秋硯沒有對不死的渴望,所以他不理解池漾,去過氣氛詭異的宴會以后,他對血族的世界也充滿了不解,完全無法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