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珩神色深了幾分。
遠處的天空開始泛白。
幾束光線自森林中亮起,是車子的大燈。
兩輛車一前一后地停在了燈塔下方,凌醫生從后面的車里出來,站在車旁等待。
這天是周一,是客人第二次上島,需要關珩最后一次出面的日子。
也是寧秋硯即將離島的日子。
兩個小時后,寧秋硯就會帶著他所有的東西,乘坐車輛去往渡島碼頭,登上平叔的船。
又是一陣風吹過,寧秋硯縮了縮身體,對關珩說道:“我去溯京時您說過會給我獎勵,現在還可以兌現嗎?”
關珩:“嗯,想要什麼?”
寧秋硯不自覺咬了下唇,鼓足勇氣詢問:“想要什麼都可以?”
當然。
關珩用默許。
寧秋硯重新看向遠方,他應該是非常緊張的,說話的嗓音里帶著不自控的顫抖:“這是我最后一次上島了,其實,我很舍不得這里……”
任何人都能看出來寧秋硯的不舍,不管是對渡島,還是對關珩的,他都太不會掩飾了。
陸千闕說得很對,只要關珩開口,寧秋硯便一定會留下。
如果沒有得到那樣的契機,那麼他在此時此刻、在能兌換獎勵的情況下主動提出,一切變也會順理成章。
但他卻話鋒一轉:“所以,這次結束后……您可不可以陪我一會兒?”
輕描淡寫地,索取了他的獎勵。
哪怕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關珩沒有馬上說話,寧秋硯猜他的要求可能太危險了。起了毒素反應的兩人待在一起,對寧秋硯來說沒有半點好處,若是凌醫生聽了,肯定會嚴厲制止并立刻把他帶走。
顯然關珩也清楚這一點。
他垂眸看著寧秋硯,半晌,才冷淡地開口:“寧秋硯。”
寧秋硯:“嗯?”
關珩伸手扣住他的后頸,那微涼的手掌貼在溫熱的皮膚上,讓寧秋硯立刻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后背至尾椎的部分泛起酥麻。
“轉過去。”關珩將他一推,只是道,“太陽出來了。”
海面金光乍現。
這天沒有霧,海水與天空連成一線,似鍍了金箔,猝不及防映入寧秋硯的眼簾,燦爛得叫他靈魂都開始戰栗。
幾秒后,他才后知后覺地驚恐出聲:“關先生,太陽光——”
關珩靠在他的后方,雙手撐在他身側的欄桿上,用一個環抱的姿勢將他禁錮。
金色光線下,那蒼白修長的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硬化成石,仿佛精美的玉雕,不斷往上方蔓延。就在寧秋硯開口的同一時間,刺痛自右側脖頸處傳來,關珩咬住了他。
這個姿勢讓關珩的牙齒刺得很深,血液洶涌地流出血管,關珩的吞咽也變得急切。毒素瞬間麻痹知覺,寧秋硯止不住地要往下滑,腰間猛地一緊,關珩的左手臂圈住了他的腰。
一滴濕潤順著脖頸往下滑,流入衣服深處,打濕了前襟。
呼,呼。
這一次,寧秋硯清楚地聽見關珩在耳畔的、和他同樣紊亂的呼吸。
太陽鉆出云層,一大半離開了海平面,將兩人的身影都鍍上一層金。
關珩的瞳孔深處滿是深紅,手臂與面頰的石化褪去,恢復柔軟,那手掌下的欄桿卻“咯咯”作響,堅硬的金屬被手指輕易捏扁,留下深深的痕跡。
吸食好像被強制性地停止了。
寧秋硯聽見關珩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問他疼不疼。
他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回答。
只知道關珩又說了一句:“疼就對了。”
那是寧秋硯對那個日出的最后印象。
他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在車子的后座,他癱軟地靠在皮質座椅上,裹著關珩的大衣,身邊坐的是正在給他消毒的凌醫生,關珩不在車上。
天徹底亮了,車子行駛在小道上,窗外的冷杉正不斷地往后倒退。
太陽徹底離開海平面。
關珩有兌現獎勵,陪自己嗎?
寧秋硯覺得已經不再重要了。
兩輛車又一前一后地停在大宅外面,停在一片絢爛的日光里。
關珩先下了車,康伯立刻迎上去對他說了什麼,關珩微微蹙起了眉。
大宅一樓窗戶全開。
噴泉水聲嘩嘩。
鳥兒在臺階上啄食,嘰嘰喳喳。
寧秋硯也下了車。
關珩似乎若有所感,轉頭朝他望過來。
寧秋硯腳步未停,只在經過關珩時特地頓了頓,說:“關先生,再見。”
然后便任凌醫生攙著進入了門廊。
他們沒有做更正式的告別。
第47章
離開渡島那日風平浪靜。
季節更迭,大海也從第一次上島時的灰藍色轉變為湛藍。
寧秋硯默默地坐在曾經坐過的位置,看著渡島在身后遠去,漸漸地,變為了一個深色小點,再然后,消失在了視野中。
那天的寧秋硯幾乎是走回霧桐的——下船離開碼頭后,他只顧悶頭地沿著海岸線的公路行走,在大巴行駛過身邊時忘記了招手,眼睜睜地看著它開走了。
這條公路上難見行人,偶爾有車來,也是飛馳而過。
寧秋硯干脆就這樣繼續前進。
直到接近傍晚,他才成功抵達了霧桐的公交總站。
一落座,雙腳幾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酸痛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