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輛漆面锃亮的黑色轎車,昂貴得路人頻頻側目。
司機下來給他們開了車門,叫陸千闕“少爺”,有一種微妙的年代感。
陸千闕彬彬有禮地請寧秋硯先上,像中世紀的紳士。
他們上了車,車輛便往城外疾馳而去。
*
夜晚的霧桐很熱鬧,霓虹燈投射出不同色彩的光斑,反射在路面的水洼里、商店的櫥窗里。
路上有些擁堵,下班后忙著回家的車輛走走停停。
燈火闌珊,夜景在車窗外倒退著,陸千闕坐在后座左側,轉頭問道:“小狗狗,你在看什麼?”
寧秋硯趕緊撇開臉。
他在看陸千闕到底有沒有呼吸。
說實在話,因為車輛行駛中的原因,他看不太出來。
傳說中的他們應該是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生物,之所以永生,是因為本來就已經死去。
寧秋硯試圖通過這一點來確認,但收效甚微。
從上車起,他就在偷偷地觀察陸千闕,也偷偷地觀察駕駛室的司機。他只確認了陸千闕可以用一個姿勢坐很久,可以很久都不眨眼睛,可以無論何時都能保持體面的姿態,不慌不忙,淡定從容。
這點關珩和陸千闕不一樣。
關珩要懶散得多。
“你在擔心什麼?”陸千闕沒有戳破他的觀察,換了種問法,“說給我聽聽?”
寧秋硯想了一會,問道:“我會死嗎。”
現在他還沒死,總是有某個原因的。
如果有一天那個原因沒了,他就會死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陸千闕挑眉意外于他的誠實,“不,你不會死的。”
寧秋硯不解。
“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珍貴。”陸千闕這樣說道,“先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這樣一個你,他不會讓你死的。
”
聽到這個形容,寧秋硯不自覺蜷縮起手指,問道:“找了很久?”
陸千闕:“很多年。”
寧秋硯聽出深意,順著問題問:“很多年是多少年?”
“這麼說吧……”陸千闕思索一陣,想了個形容,“先生有這樣的想法,應該差不多是在我出生前的事了。”
他說到這里神色一動,用失望的語氣道:“等等,你還不知道我的生日。”
寧秋硯迷惑。
陸千闕:“提醒一下,我的生日就是我的社交賬戶名哦。”
他這麼說,寧秋硯倏地記起陸千闕的郵箱用戶名。
但手機不在身邊,那個用戶又是以字母和數字組成的,他根本沒有去記過,也從沒聯想過那會是誰的生日。
“算了,不指望你想起來了。”陸千闕說,“下次看到,要記得在我生日時準備禮物。”
寧秋硯無法回答他,他對自己現在的處境都還一無所知。
陸千闕只是隨口說說,也沒有真的勉強他答應。
很久以后寧秋硯問了另一個問題:“關先生為什麼要找我?是因為血型嗎?我是RH陰性血,是不是因為這個才不一樣。”
陸千闕像以前一樣對他眨眨眼睛:“這個問題你就得自己去問先生了,我不確定能不能告訴你。”
車內重新變得安靜。
寧秋硯在后座上曲起雙腿,抱著膝蓋看向窗外。
城市遠去,他們的車子經過繁華的大橋,經過如巨物般蟄伏的山丘的黑影,載著他通往未知。
大約一兩個小時后,寧秋硯被陸千闕叫醒。
因為身心俱疲的緣故,他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也睡了過去。
睜開眼睛后他發現身上多了一條毯子,是陸千闕給他披上的,大概是怕他被凍死了。
下車后的空氣里傳來咸濕的海腥味,四周黑漆漆的景物看上去也有些熟悉。
寧秋硯被風吹得稍微清醒了一些,分辨出這里是渡島碼頭。
陸千闕是真的怕他感冒,像對待小動物一樣替他把身上的毯子緊了緊:“你先去島上,過幾天見。”
海邊的冷風把寧秋硯吹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他下意識地問:“你呢。”
陸千闕揉揉他頭發:“傻瓜,我們從來不坐船的。”
為什麼不坐船?
寧秋硯記得陸千闕上次好像說過去渡島是坐的直升機。
船和飛機對他們來說有什麼不一樣?
寧秋硯的不解之謎名單上又多了一條,愈發疑惑了。
“快走吧。”陸千闕推了他一把,“去了以后乖一點。先生很好哄,你也能少吃點苦,知道嗎?”
走到碼頭,寧秋硯上了熟悉的白船,在甲板上等他的人依舊是平叔。
平叔客客氣氣地和陸千闕打了招呼,也和別的人一樣稱呼陸千闕為“陸少爺”。
陸千闕對他也很客氣:“這麼晚了,辛苦你了。”
平叔道:“應該的。”
夜晚的海上只有他們這一艘船。
天空掛著一彎月亮,將波浪起伏照得隱約可見。
寧秋硯坐在船艙里出神。
也許是因為陸千闕的態度,這一次平叔端來兩杯熱水,一杯遞給寧秋硯,一杯給自己。
寧秋硯只是坐著,沒有喝。
平叔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水:“別看了,我和你一樣是人類,更不會害你。”
寧秋硯微怔,果然,平叔也知道渡島的秘密。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捧著,并不說話。
上船這麼久了他還是渾身冰涼,披著毯子也無濟于事,暖和的水溫只讓他得到了很少的一些許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