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珩的身材很高挑,背脊也很寬闊,這一點看起來不太像個病患。動作間,他的黑發隨之滑動,看上去非常柔順,整個人透著學不來的慵懶。
令寧秋硯驚訝的是,關珩似乎感覺不到冬日的寒意般,竟然是赤著腳的。
地毯是深色,關珩的腳背雪一樣白。
看著沒什麼溫度。
寧秋硯稍微走了神,他在想,是不是因為這樣,關珩的出現才總是悄無聲息?
爐火四周的隔熱玻璃緩緩降下,收進了地板里。
火熱的溫度一下子涌了上來。
“上次在這里你說過的話。”關珩扔開剛剛找到的遙控器,“我需要你再重復一次。”
寧秋硯驀地想起了關珩要求他說過的話。
回到霧桐的時候,他每次回憶當時的情景都覺得很羞恥。
關珩的要求很奇怪,他們說的話似乎也有歧義。
那些句子就像某種電影情節,可能并不適合出現在日常生活中。可是這時再次身處這個房間,面對同樣的人,那些句子又變得自然而然。
它們仿佛不可違背,如誓言一樣神圣。
他這一次好像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違背了那個誓言。
火光映著寧秋硯的臉,他身上已經暖和起來,掌心卻在發冷。
他為自己的食言低聲重復:“不背叛,不逃跑,也不要害怕。”
關珩大步走了過來。
寧秋硯低著頭,只能看到關珩踩在地毯上的腳趾。
他聽見關珩冷淡地提醒:“上一句。”
寧秋硯咬著嘴唇,很輕易就地想起了上一句是什麼。
關珩抬手,輕輕托著他的下巴,似乎知道他說不出口。
寧秋硯臉上滾燙,關珩的手指如想象中一樣涼。
“是我沒有講清楚這句話意味著什麼。”關珩依舊垂眸看著他,“那麼我現在重新說一次。”
“從你來到渡島,到徹底離開渡島這段時間,你要把你自己全部交給我。這意味著你的身體、行為、思想,毫無保留,全部都交給我。”
“我會負責你全部的需求,包括你絕對的人身安全。”
這番話講得很溫和。
關珩并不咄咄逼人,也不帶什麼讓人不適的感情色彩。
他只是在對上一次過于簡略的談話做補充。
“不管你身邊發生了什麼,在擔心什麼,都不重要。”
關珩緩緩地說得更清晰,俯視他:“開心也好難過也好,全部交給我來替你完成。這期間你只管放肆地生活,我會做出一切不會傷害你的決定。”
這席話讓寧秋硯內心某處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從來沒有人和他講過這樣的話,聽著太過不可思議,也過于讓人沉迷。
他們對視著。
關珩問:“聽懂了嗎?”
關珩的瞳孔呈深黑色,沒有上次能見到的那種若隱若現的深紅,但給人的感覺同樣危險。
在這樣的注視下,寧秋硯睫毛顫了顫。
關珩命令道:“現在再說一次。”
寧秋硯心跳如擂,終于開口:“把我自己交給你。”
“記住了。”關珩的手指離開了他的下巴,“你不會想知道懲罰是什麼。”
寧秋硯乖得類似于某種凌醫生口中的小動物。
暖和的爐火炙烤中,他縮成小小一團,看著關珩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
事后寧秋硯每次想起這天在關珩房間的談話,都有理由認為那時候關珩其實是在生氣的。
雖然關珩表現得很態度柔和,溫文爾雅,甚至講理得不可思議。
在寧秋硯經驗過少,生活趣味又過于貧瘠的人生中,登上渡島以后的生活差不多是他的人生情趣至高點。
回房后他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借著窗外白雪投映的天光回憶關珩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他知道這樣的關系很奇怪。
哪有人能將自己的身體、行為,乃至思想都完全交由另一個人決定呢?
那樣的人活著有什麼意義?
然而他并不抗拒。
在遇到關珩之前,寧秋硯并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有這樣的怪異因子。
如果把這種事告訴別人,人們會不會覺得他是一個異類。
可是對方是關珩。
這種秘而不宣的約束與被約束感,讓寧秋硯對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有隱隱的期待。
凌醫生如約而至,像上次一樣來房間里給他抽血做獻血前的準備。
“這一個月有按照我給的食譜去吃嗎?”細細的針頭扎進皮膚,凌醫生問,“你看起來氣色不算太差。”
寧秋硯正在出神,視線落在外面的藍色湖面。
上次來時見過的湖面上的那一艘小船不見了。
渡島的氣溫比上個月更冷。
湖面已經徹底結了冰,冰層厚得再不會被人踩碎。
被問得回過神,他說:“謝謝您的食譜,很有用。”
凌醫生微笑:“那當然。”
接著道,“我還以為你這次真的不來了,好一陣擔心。我來霧桐找你是行不通的,必須得你親自跑一趟,上次我們已經談過這個問題了。”
寧秋硯點點頭。
獻血前的檢查在霧桐也能做,交通對渡島來說其實也不是問題。
凌醫生知道他依舊不能理解,終于頓了頓,說:“可能你以后就會明白的。
”
抽完血,寧秋硯問:“凌醫生,上次受傷的那個小工,他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