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人上前,把男孩從地上拖了起來,粗暴地往那輛貨車里塞。
車門“哐”地一聲撞上,男孩朝他看了過來。
寧秋硯心中咯噔一聲。
“是小寧嗎?”
有人叫住了他。
渡島的雪或許來得早一些。
目之所及處,地面、樹梢皆有薄薄的一層雪白覆蓋,路面也泥濘不堪,路旁停著一輛漆面锃亮的黑色轎車。
車前站著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親和地對寧秋硯招了招手:“你過來這邊。”
寧秋硯僵硬地邁開腳步。
貨車與轎車。
顯而易見,他和那個男孩來這島上得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待遇。
車道兩側長滿了高聳入云的冷杉,積雪點點。路面一路蜿蜒,沒入了幽深莫測的林海。
這一切都提示著外來者,這里是私人島嶼,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等寧秋硯走近了,老人卻只是輕輕抓著他的右手看了看:“怎麼受傷了?不要緊,先上車,我們回去請醫生看一看。”
*
老人是島上的管家,自稱康伯。
上車后康伯用手帕先替寧秋硯簡單包扎了傷口,寧秋硯幾乎忘記疼痛,滿腦子都想著一個人就敢來這種私人地盤,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法治社會,手銬這種東西不是隨便用的。
剛才男孩掙扎時身上披著的毯子掉落,手腕上金屬的寒光在寧秋硯眼前閃回。長這麼大,寧秋硯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看見有人戴著手銬。
百分百非法的那種。
在船上整整四個小時,平叔有一半的時間都不在船艙里,如果是非法拘禁或者是被強迫,那男孩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向寧秋硯求救,但男孩沒有。
這種情況一般有兩個可能,一是,男孩是個啞巴。
好吧,可能性不大,但寧秋硯保持“這分析不怎麼靠譜但絕對有可能,否則他為什麼那麼沒禮貌”的看法;
二是,向寧秋硯求救也沒有用,因為他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樣的存在。
寧秋硯有點焦慮地想。
如果現在他選擇回去,還不來得及。
“你是個內向的孩子。”
屬于老年人的滄桑嗓音忽然響起。
寧秋硯驚了一跳回神,轉過頭來。
車子在林間開了二十多分鐘。
大約行駛到一半時,寧秋硯注意到開在他們后面的那輛貨車駛入了一條岔道,再也看不到了。
康伯迎上寧秋硯的目光,溫聲問道:“第一次到島上來,不習慣?”
寧秋硯含糊地“嗯”了聲。
康伯又問:“島上是不是很美?”
是很美。
他們已經穿過林海,正在翻越一個山丘。
灰綠色的苔蘚,薄雪覆蓋的荒草原,不是尋常意義上的美,是一種未經開發的、屬于大自然的原始的美。
“島很大,關先生的房子在最北端,還要過會兒才能到那里。”康伯對他說,“這島上有一段時間沒來新人,可能大家都會注意到你,但他們也只是看看,不會找你攀談,你不用緊張。”
寧秋硯毛線帽的帽檐拉得很低,不知是不是因為暈船,臉色有些蒼白,因此那雙瞳孔更加黑亮,他問:“我今天就要獻血嗎?”
康伯說:“不用那麼急,你剛剛在海上顛簸了一陣,肯定餓了,我叫人給你準備了午餐,剛吃過東西是不能立即獻血的。再說,你今天受了傷,獻血可以明天再進行。
”
寧秋硯耷拉著眼皮:“我不餓,也可以不休息。”
康伯笑了下:“那你也要等到周一才能回去啊,不如先休息休息,這樣才能很好的恢復。”
寧秋硯:“……”
協議是這麼寫的,他竟無法反駁。
“孩子,辛苦你了。”
忽然,康伯這樣說道。
寧秋硯抬眸,眼里帶著這個年紀還藏不住的戒備。
“關先生情況特殊,捐獻者日常生活多有變化,細微的差別都可能造成不適用的情況,每次都需要專業的醫生采樣確定情況后才會取血。所以,不得不這麼麻煩,要你親自往島上跑一趟。”康伯很和藹地說,“這天氣,海上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康伯貼心的話語讓寧秋硯有一絲迷茫,也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他覺得沒那麼怕了。
康伯拍拍他沒受傷的手背:“謝謝你來到渡島。”
*
他們最終停在了山腳下,一幢巨大的白色建筑旁。
這建筑占地面積很廣,寧秋硯說不上來它到底有多大,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風格,只覺得應該有些年代了,老到部分外墻的墻皮都已經斑駁,顯得破落,而這房子的主人卻不是修繕不起的人。
房子前方有一個圓形噴泉,已經停止了噴水,石壁上堆了薄薄的雪。
他跟著康伯下了車,踏過枯萎的草坪,再走上長長的木棧道,進入了建筑內部。
傭人迎上來接他們脫下來的外套,寧秋硯說了句不用了,站在玄關朝里看。
好暗。
這是寧秋硯進屋的第一感覺。
外面已經是陰天,可屋子里比外面還要暗。
大廳中央點著暖爐,室內很暖和,和室外的冰天雪地是兩個世界——但所有的窗簾都是合起來的,所以別說漏風了,哪怕一絲光線都別想照進來。
玄關則是一條長長走廊,壁燈亮著橘色光暈,連著不怎麼明亮的吊燈一起,堪堪組成了全部的照明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