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櫟只是低頭垂淚,替他一遍一遍的擦掉臉上晶瑩的淚漬。
鳳宣忽然不顧鳳櫟的阻攔,從胡床上坐起來。
他發瘋似的在院子里到處找,春天種的話,夏天種的果樹,秋天曬好的梨子干,那些跟戚琢玉所有的生活過的痕跡。沒有,竹間小筑里面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那一棵梧桐樹,風吹過它,簌簌的落葉。
時間變得正常起來了。
可是他是不正常的。
“怎麼會沒有呢。”鳳宣百思不得其解,他一點一點的找,到處都找了:“怎麼會沒有呢。”
他想,我在這里住了那麼久呢,跟師兄。
鳳櫟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將鳳宣拉過來抱住。
他摸著鳳宣的腦袋,像安撫一般:“翎兒,怎麼了?在找什麼,告訴阿爹好不好?”
鳳宣盯著他看,就像抓到了最后一塊浮木一樣。
他急切地跟鳳櫟重復著他這一年在這里住過的景象,他告訴鳳櫟,他在混沌海的那場災難之中,找到了戚琢玉。師兄好幸運,竟然全身而退的活下來了,什麼事都沒有。
應該的。
戚琢玉總是吹牛說自己的三界第一,他一定能活下來的。
他都答應要娶自己的。
鳳宣說得雀躍:“然后我們就回到竹間小筑,我們在一起過年。除夕夜的那個晚上,我們去山下買了兩套婚服,還有兩支紅燭,當晚就成婚了,就住在竹間小筑。春天的時候我種了很多花,夏天有果子,秋天的時候曬了梨子干……阿爹,我曬了梨子干的,就在胡床上吃,師兄也在,就在胡床上,就在這里……就在……”
他茫然地停下來。
鳳櫟已經泣不成聲。
“翎兒。那些都是幻境。”
“怎麼會是幻境呢,阿爹。”鳳宣慌了,他開始解釋:“不會的。我記得很清楚,戚琢玉從混沌海出來了,我們還一起去看了日出的。”
他像是在說服鳳櫟,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鳳宣一遍又一遍的重復,他在這四季里面做了什麼。他一字不差的重復,像是怕自己忘記,可重復到最后,他還是在一點一點的遺忘。
因為竹間小筑沒有任何他曾經和戚琢玉生活過的痕跡。
他卸了力氣,像緊繃到了極致的弓弦,在這一刻終于斷了。
“可是我在哪兒都沒有找到他。”鳳宣絕望的哭:“我在哪兒都沒有找到他!”
鳳櫟低聲道:“怪我。”
鳳宣仿佛意識到什麼,回過神。
他搖頭,喃喃自語:“不怪阿爹。應該怪我,修煉的時候總是偷懶,一點也不用功。如果戚琢玉當時沒有把他的修為給我,他一定不會死的。都怪我,都怪我。”
鳳櫟搖頭,說:“翎兒。你不明白,戚琢玉是注定要魂飛魄散的。你難道不明白,為什麼只有他的元神才可以鎮得住混沌海嗎。因為他和你父神一樣,是最初從太初之河中誕生的神靈。”
鳳宣的目光中有一絲不解。
“起初。是你父神算出來,你在千年之內必定會有一場情劫,此劫會讓你永劫不復。”鳳櫟緩緩地開口:“你父神走后,你是阿爹唯一的孩子,阿爹怎麼舍得你吃這個苦。所以我去找了司命,讓他為你捏造了一張凡人小七的命簿,讓你的情劫在凡間就灰飛煙滅。如此一來,你就算回到九重天,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
“可是我沒想到你竟會為了這個凡人自毀元神,我更沒想到這凡人竟與你父神一樣是太初之河的神靈。”鳳櫟開口:“我以為斬斷你的情絲,用絕情珠封印你的感情,就可以讓你與他一刀兩斷。我只知他注定要元神寂滅,可我不知我的翎兒會對他用情至此。這一劫還是在你身上應驗了。”
鳳櫟說完,四周很安靜。
鳳宣的反應是有些遲鈍的,他什麼都想過。
但是他沒想過戚琢玉這一生注定是死局。
注定和父神一樣消散在天地間,注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與徒勞。
魘獸輕輕地跳下來,在他身邊親昵的蹭。
它曾經吞吃掉了一部分鳳宣的記憶,在此刻卻慢慢地吐出來,還給了鳳宣。
那些像是水霧一樣模糊的記憶,在此刻如同萬花筒一般紛紛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縹緲仙府的初遇,長安除夕夜的花燈,南海歸墟國的沙漠,三清境下一望無垠的大海,還有東夷魔域的日出。有他送的木簪,他掛的小像,他搶來的龍車,他握著他的手將不怨刀刺穿他的心臟,又聽見他說,他不怨他。
記憶的最后,定格在戚琢玉朝他奔來的畫面。
他記起自己死在畫影劍下的感覺,元神碎裂的時候真的好疼。
他那麼疼,看起來快要死掉的人卻像是戚琢玉。他從來沒見過戚琢玉哭得這麼傷心,記憶中的他永遠是頂天立地的,可他卻看到,戚琢玉蜷縮在梧桐樹下,滿臉血淚的拼著自己的碎魂。
猝不及防,鳳宣的心脈處痛得快炸開來。
那顆放在他心臟處的絕情珠竟然就這樣硬生生的碎成了齏粉。
鳳宣又無法克制的吐出一口鮮血。
止不住一般的嘔血,地上已經有一灘又一灘干枯的血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