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在拘留所沒有見到趙績哲。幾個外聘的臨時工逗他,說小孩,可以回去給你哥準備骨灰盒了。李玄一言不發,沉默地又走回清水巷。
盛夏,烈日炎炎,汗水浸得他身上沒有痊愈的傷口痛,從巷子這頭走到那頭,他再次看見了李明格的車。
原來只要找對了門路,閻王手里,也能搶下一條命來。
在李玄離開清水巷一個月后,販*案宣判,所有人都認為要判死刑的案子,以七年零十個月有期徒刑告終。
黑暗中,李玄指尖的點點火星是唯一的光亮。盛敏忽然搶下他的煙,用力抽了一口,旋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李玄拍著他的背,看著盛敏因為嗆而涌起一抹紅色的面頰,動作很輕也不容拒絕地拿回了他手里的半截煙。
“你別抽。”他說。
他們在靜默中,安靜地對視著,風從他們中間穿過。
他知道盛敏在等一個解釋。
可李玄沒有說,盛敏最終也沒有問。
良久,他的咳嗽平息下來,也只是道:“然后呢?”
李明格夫婦找到李玄,是為了做骨髓移植,但實際上那時患者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長期低燒,并不是一個做手術的好時機,只能通過漫長的調養,直到身體達到合適的狀態。同時由于患者的造血功能減弱,需要依靠長期輸血來維持生命。
大概也可以算作某種好運,大海里撈出來的萬分之一,恰好是O型血,天生的萬能輸血者。
盡管沒有任何醫學理論證明,李明格仍然堅持認為完全相合的骨髓配型,輸血也一定可以起到更好的效果。
所以在進行骨髓移植前,李玄先成為了血包。直到醫生警告,再這樣頻繁地供血,他的身體很難配合進行骨髓捐獻,才終于作罷。
彼時距離他去李家已經快半年了,也算好吃好喝,還是瘦了十多斤。睡覺成了一件很煎熬的事,不管哪個姿勢,多軟的床,躺下來,都能被自己的骨頭硌得生疼。
幸好忍耐,是他擅長的事情。
睡不著的時候,索性就不睡了,看書,寫程序。他和李明格談條件,在從孤兒院離開三年后重新回到了學校,也得到了一臺更好的電腦。
會結束的,會很快結束的。許多個深夜,他點開自己敲出的第一個hello world。
光標在跳動,他的心臟也一樣。
他想自己的新世界,也只在不久后。
夏天過去了,冬天也走向尾聲,又一年夏至,醫生說可以進行骨髓移植了。
當時采集外周血干細胞的技術還不夠成熟,用的依然是最傳統的骨髓穿刺。
他當時太瘦了,為了取得足夠多的骨髓液,醫生在雙側的髂后上棘多處部位進行了采集。
所有的人都說,骨髓移植對供體沒有多大危害,人體骨髓再生的能力很強。
可那是對健康的青壯年而言,而李玄還太小也太瘦。
或許是抽取的骨髓液太多,或許是這一年對身體消耗太厲害,總之和那次配型的骨髓穿刺之后很快可以下地走動不同,手術結束后一個多月的時間,他都很難自如地行動。
整個人昏昏沉沉地,也沒有留意到醫生對他說手術很成功時的異狀。
在能夠下地的第一天,李玄拖著尚且虛弱的身體,收拾去東西,準備離開李家,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是他被攔了下來。
“上次骨髓液提取不夠,病人可能需要進行第二次手術。”他們這樣告訴他。
李玄覺得蹊蹺,最終從一個好心的小護士那里知道了真相。
那場號稱很成功的手術實則出現了嚴重的并發癥,起先是感染,緊接著出現尿血。情況急轉直下,最終醫生確認,病情已經從再障發展成為了AA-PNH綜合征,溶血嚴重損傷了腎臟,很快,發展到了需要換腎的地步。
沒有哪一步是必然,但這麼多的小概率事件就是混在了一起,簡直像被推翻的多米諾骨牌,所有的壞運氣接踵而至,不知道塌到哪里才是終點。
但憑什麼他要一起來承擔?只因為他貪心想要一臺不應該屬于他的電腦嗎?
欲望是一種錯嗎?
李玄不信也不服。
他從醫院逃跑了。
顛簸流離半個多月,最終被抓了回去。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他和李明格爭辯。
“當然是一樣的。我救了你朋友一命,你救我孩子一命。你的骨髓,你的腎,都是換他命的……現在監獄也很亂的,你不想自己救回來的命,又出意外吧?”
這是歪理是詭辯,在金錢帶來的權勢面前卻變成了真理。
其實醫生規勸過,器官移植對于HLA位點的要求沒有那麼高,全部匹配的人和不完全匹配的人相比較,移植腎10年生存率相差也不過10%左右。
“10%不重要嗎?”李明格高高在上地反問。
重要,當然重要,所以另一個孩子的器官,就應該像一顆蘋果一樣被輕易地摘取。
不管李玄愿意不愿意,如何反抗,他被迫做完了全套的器官配型檢查。
一項項的檢查結束,在醫生同情的目光中,看見了沒有人告訴他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