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那次,三年前的圣誕節,你飛過來陪我。從機場快線直接坐到中環,我在輪渡那里接你,咱們一起坐了打著小彩燈的夜游船。最便宜的那種,從維港到紅磡,一個人才四港幣。”
“那一天,我突然覺得維港特別美,海港浪漫、霓虹燦爛,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像是童話世界。”
“冰淇淋,也只有你帶我去吃的那一次特別好吃。”
紀鍇三兩口吃完,充耳不聞,只盯著從座位前排印的一長串“乘客須知”。
一個字一個字讀完才發現,啊?原來頭等艙情侶座中間也是有全封閉小隔板的!可以自由升降、對周遭眼不見心不煩?早說啊!
馬上借口要睡覺,小隔板呼啦啦升高十厘米,直接被朱凌一把按住。空姐:“先生慢點,當心夾手!”
“鍇哥,等等,等一下。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紀鍇簡直身心俱疲,眼睜睜看著大明星伸出手臂,半個身子的重量直接死死壓住隔板。染了一抹銀發的碎發從耳邊落下幾絲,耳邊的鉆石一閃一閃。
四目相對,看向他的黑瞳,定定的認真。
甚至有些隱隱的晦澀,唇角也沒有彎起,完全不像平日里那種傻白蠢、拎不清的常態。
……
PAD屏幕點亮,一張張照片幻燈劃過。熟悉的景物,讓紀鍇眉頭逐漸皺起。
熟悉的紅墻街道,小時候走過無初次的石拱橋。那是姐姐以前最喜歡這座小橋,每年都會去小橋邊的柳樹下拍照。
前幾年聽說河堤重修,所有古跡推倒重來,還以為小橋也早就扒掉了。原來還在啊?
十八歲那年,背井離鄉念了大學,之后的十年,紀鍇再也沒有回去過曾經的那座江南小鎮。
……不敢回去。
總覺得,只要不再回去,那座小城就能從此都是他封存起來的溫柔的夢。那兒有點亮的陽臺、裊裊的炊煙,有溫暖的家和家人,有他曾經珍惜的一切。
朱凌細細盯著紀鍇臉上一點點細小的情緒變化。
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工作忙、沒時間。分開之后一年多,卻跟桐姐請了三天的假,一個人背著包,去了紀鍇曾經提到過的那座小城。
并沒有抱著什麼樣的目的。
只是因為有一天做夢,夢里時間突然回到了三年前,打開家門陣陣菜香,紀鍇的聲音從廚房傳過來:“準時,剛炒好菜!”
當時只道是尋常。哭透了被角之后,才知彌足珍貴。
醒來之后,買下了最早的一班高鐵。
想要去逛一逛。走一走紀鍇小時候走過的街道,看一看他小時候上學的地方。親眼見見他說的果子掛在紅墻枝頭、高大的無花果樹的什麼樣子,摸一摸河邊他爬過的柳樹,瞧一瞧他釣過魚的小河堤。
模模糊糊的印象中,有一個地址,沒想到還真能找到。
就連院子里枯水井位置,都跟紀鍇描述的一模一樣。
抬起頭,二層樓那里一處掉漆的窗框,一側玻璃被貼了五顏六色的貼紙,紀鍇說過那是姐姐貼的,透過陽光會有彩虹的顏色。所以后來他在家里買了彩虹發生器,說是喜歡那樣的光打在桌板上。
井邊坐著一個干瘦的曬太陽的老伯伯顛了顛拐杖:“別看啦,那一家早就沒人啦。家破人亡的,挺晦氣呀。”
朱凌轉過頭,恍恍惚惚,跟著老頭兒一起在井邊坐下。
那一坐,就從中午一直坐到了黃昏落盡。
……
“鍇哥,你家里發生的事、姐姐的事,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那麼大的事,你為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有跟我說?”
“咱們在一起五年,你要是跟我說了,哪怕一點點,我那時候一定、一定不會——”
“抱歉,我要換座位。”紀鍇轉過頭,用盡最后的平靜按下了服務鈴。
“經濟艙也行,哪兒也行,我實在沒辦法跟他坐一起,你把我換哪兒去都行。”
空姐微微躬身,一臉抱歉:“先生實在對不起啊,我們今天這趟航班全部滿艙。”
“鍇哥?”朱凌急了,“我、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
手腕被握住,紀鍇幾乎是粗暴地甩開,兩人就這麼在一臉為難的空姐面前拉拉扯扯了好幾個回,終于忍不了了。
“你能不能別再那麼傻B了?!”
朱凌茫然松了手,震驚委屈的眼神還在控訴——我只是想道歉,我只是單純地想要道歉,我沒有惡意,你為什麼……
是,紀鍇當然也知道他沒有惡意。
然而糟糕的就是,這個世界上,好像無論是誰都可以無辜、都可以“沒有惡意”。
當年,姐夫那個德行,姐姐為什麼那麼傻,沒有一早離開?
還不是因為那個人恰好也特別會發誓、特別會醒悟、特別會懺悔,用真誠的歉意和十天半個月的良好表現得好像全世界最好的老公和爸爸,再循環往復地故態復萌。
如果一個人壞得徹底、惡劣得徹底、離譜得徹底,反正沒有人同情他。
最可怕的、最可惡就是這種有時好、有時壞的人,一次次獲得原諒然后變本加厲,防不勝防。
……
升起擋板,獨立的空間仿佛把整個世界都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