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就在旁邊看著,當然,也得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別叫你的臟血濺到了老娘的紅底高跟鞋。”
她說著,輕輕地笑了。
全然沒有注意到,后面的門邊,慘白著臉站著一個青年。
第79章
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自相殘殺、彼此折磨。
盡管,玻璃窗里面的那一個,黎未都已經很多年都沒再叫過他一聲“爸”。而玻璃窗那個女人,則早就已經是一個完全的、徹底的陌生符號。
對她的印象,停留在童年十分模糊的記憶。
甚至很多年不再能想起她的模樣。偷偷珍藏的黑白照片,早被父親搶走撕碎;而因為想念她而哭泣的每個夜晚,兇惡的咒罵聲更會穿透耳膜刺破心臟。
加之后來回憶中揮之不去的滿地猩紅,旁人關于“殺妻”的流言蜚語。漸漸地,根本不敢再去想。
可是小小的他努力不去想,卻不被放過。家里形形色色的親戚,總是會隔三差五走到面前,帶著一臉假惺惺的同情:“唉~要是小未都你再聽話一點、懂事一點,你媽媽也不會那麼想不開。這以后你沒了媽媽,誰還疼你?”
又或者,干脆毫不遮掩地顯露出森然的惡意:“其實,要不是因為你呀,你媽早就無牽無掛地離開你爸了,都是你拖累了她一輩子。”
真的,屢次疼得無法呼吸。
小小的孩子脆弱,柔軟,無力承受,心臟早被割裂得四分五裂。
卻發不出聲音,更沒有人在意。整個人恍恍惚惚,還要被打被怪,被說成是“精神病”。
那麼多年黑暗的歲月,遍體鱗傷,沒有一個人能保護他。
她走了那麼久,他一直以為她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只覺得傷心難過。
可其實她卻一直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可思議嗎?震驚嗎?黎未都遍體生寒,怎麼也想不明白。總覺得一切都極其地不真實,卻又仿佛合情合理地到了幾乎水至渠成的地步。
她的不易、她的酸楚、她的控訴已然字字見血。
那個男人年輕時候確實蠻橫無恥、無法無天,她有足夠的的理由恨他。
可是。
可是啊,整整二十年了。你自己的孩子,當年被你拋棄的、哭得好傷心的那個孩子,那麼漫長的時間里,你從來就沒有在意過他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很難受,是嗎?
……對你來說、對你們來說,我是不是就是個業障、是個錯誤、是個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的東西。
鞋跟輕響,女人站了起來。
轉身,四目相對,驟然變色。
在那短暫而又漫長的視線交匯中,黎未都恍惚想起這些年里無數的噩夢穿插中,總是時不時出現那個婚禮中怪誕的場景。
一個打進來的電話,電話那頭是她的聲音。她問他在哪,她說要來找他、要帶他走。
眼眸微垂、薄唇輕顫。真的,好希望她能說些什麼。
哪怕只是借口也好,好歹說些什麼,說“未都,我本來是想帶你走的,可是我做不到”,說“我也是有苦衷的,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想你”,或者隨便找個理由,哪怕是騙他的也好!
真的是……好絕望。
窒息般地希望那個小小的自己曾經是被人愛著的,哪怕只存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可是,那個女人,最終卻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收起了眼中最后的一點驚慌,恢復了冷硬的精明。踏起她名貴的高跟鞋,拿著她那名貴的手包,一陣淡淡的香風拂過,仿佛陌路人一樣挺胸抬頭目不斜視,直直地同他擦肩而過。
黎未都愣了愣,世界沒有崩潰。
或許是早就習慣了支離破碎的打擊,甚至沒有表情上的變化。拉開椅子,坐在玻璃窗前,靜靜地看向里面。
男人本來就深埋溝壑的臉,幾個月不見,仿佛驟然蒼老了好多年。
黎未都嘴唇顫了顫,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個很奇怪、卻又很應景的想法冒了出來——如果這一刻在里面的人換成是他,而在外面的這個人,這人又會對他說什麼呢?
首先,肯定會先二話不說站上道德制高點吧?劈頭數落你給家族丟人,明知故犯反國家法律,進去長長記性也好。
然后,肯定緊接著潑冷水補刀。看吧,外面的人沒一個對你是真心的,就知道你什麼也做不好,家里原本給你安排好了一切,你不聽話就會落到這個下場。
你腦子有問題,走到這一步我不奇怪。
你看吧,你就因為和你媽一個德行,注定不會得到幸福。
……
這種話,黎未都從小到大聽得多了,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在這一刻,他終于可以落井下石,把一切都還給曾經對他施暴的人——就因為你驕狂、自負、虛偽、惡毒,所以最后才落得這種眾叛親離,你怪誰?
是,你現在很難受,甚至哭了。
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因為終于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和罪責而哭,而只是在哭別人居然都辜負了你,你特別無辜特別可憐!
你,已經徹底沒救了的。
不會變,不會有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