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蕊都已經原諒了我,我們兩個的兒子他、他怎麼還這麼記恨我呢?你還是平常多勸勸他,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紀鍇這頭苦笑了一聲。
黎未都之前總愛說,說他爸跟朱凌“很像”。
但除了慣性說謊這一點,他其實一直沒再找到什麼其他的共通點——黎昌濟是個老奸巨猾的成功人士,而朱凌更偏向于幼稚加頭腦糊涂,感覺也沒有多像。
直到這一刻,面對黎父的無辜、指責與甩鍋三套路,突然撲面而來酸爽至極的熟悉感。
像,是像。特別像!
“叔叔,我跟您探討個案例成嗎?”
“就說有一個人啊,特別的喪心病狂,某天在市中心把自己綁成了個人肉炸彈。”
“炸死了很多人,也炸傷了他自己。后來在法庭上辯護的時候,他說,之所以會拉引線都怪別人刺激他。因為他自己也在爆炸里受傷了,所以他也是‘受害者’,死了再多無辜的人也不許怪他。”
“叔叔,您覺得這樣的辯護合理嗎?您會覺得那個人無辜嗎?或者說,如果某天他誠心悔過了,就可以無罪釋放了?”
黎父畢竟說不過法學教授。
紀鍇怎麼都沒想到,沒過幾天,他竟然被一個身份特殊的人找去談話了。
隔壁名校R大黎教授,法學界鼎鼎大名的學者,某著名法律的起草者之一。甚至紀鍇大學時候的教科書,以及現在教授的教科書都是那位大牛教授編的。
黎昌明,他早該想到這名字和某人是有點異曲同工的——大牛居然是黎父的親哥哥,黎未都他大伯!
紀鍇以前只聽白阿姨提到過,黎家父輩兄弟兩個都是政商大牛。
黎未都爸爸作為一個“只有幾個臭錢”的商人,無比崇拜那位有學問、名利雙收的大伯、因而在黎未都小的時候,大伯和國家某前領導人的握手合影常年被掛在孩子床頭,作為“榜樣和激勵”,不斷鞭策自己兒子。
紀鍇簡直恨不得能穿越時空,去抱走自己家寶貝兒。
什麼神經病父母,才會在自己家小孩床頭掛那種奇葩照片?
后來聽說也是一直逼著黎未都去念法學,好繼承大伯衣缽。但黎未都沒聽話,明明很成功,卻至今一直被念叨“沒用”、“叛逆”、“不孝”。
攤上這種清奇家人,簡直受盡折磨!
第73章
事實證明,親近的人三觀是會互相影響的,他們黎家,還真不止他爹一個人的三觀歪。
黎教授請紀鍇坐下,笑容官僚味兒十足:“我跟你們校長很熟,校長也很欣賞紀教授你,說你也在學術方面很有抱負、也很有才華。”
“……”
“你可能也知道,許多核心期刊雜志,還有國家社科基金,我這邊都是外審專家,有一票否決的權力。當然,我們R大這邊也有自己的研究團隊,一直在吸納新鮮的血液,近來也很看好紀教授你。”
“……年輕人,有的時候,自己的前途命運就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可一定要認真考慮清楚、好好把握啊。”
剩下的潛臺詞,便一切盡在不言中了——大致就是“我身在學術高位,能輕易成就你,也能隨手毀掉你”,紀鍇無言以對。
“非常感謝黎教授,但我其實吧,也并沒有那麼重的事業心。”
無欲則剛。
學術做得好,并不代表真心愛科研。
最初之所以選擇修讀法學,本來也就不是基于“熱愛”或“理想”——只是想不通姐姐的案子,想要在課本之中多少找尋一線公平與正義的安慰而已。
只可惜,鉆研了這麼些年,文章和課題做了不少,甚至職稱都評到了副教授惹人艷羨眼紅。真正想要找尋的東西卻始終一無所獲。
本來就有些迷茫,也覺得疲倦,就在打算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人生方向時,這位泰斗級人物又出現在眼前。
可能是上大學時,曾讀過這位“黎教授”的傳記。記得他幾次赴美學習,都謝絕了那邊的高薪的挽留按期回國。
后來著書立說、潛心治學,襄助立法、學術報國,讓紀鍇一直以為他是個‘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的天戰爛漫、一腔熱血、自由而崇高的斗士。
今天見到了真人,尤為覺得幻滅。
……出了R大教學樓,校園整條主道路上筆直成排、高大森然的白樺蔥郁青翠。
慢慢沿著那條路走著,思緒緩緩起伏過無數人和事——曾經的家人、未都、朱凌、周亦安……隨著時間的推移,有的人一直在變,甚至可以隨波逐流、面目全非。但一定也有不少堅強的人,能夠做到不忘初心,永遠懷抱著一腔天真倔強。
“不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還記得當年剛入大學時,老校長已經七十歲了。堅持參加他們的開學典禮,顫顫巍巍一遍又一遍用低啞的聲音強調那些亙古不變、人人都以為自己會懂的舊道理。
停下腳步,風也停了。
心底似乎有了些清明。那天回家前,又去健身房狠狠流了一次汗。據說運動會產生吲哚酚,吲哚酚會讓人心情舒暢,果然很快一掃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