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每天來了之后面不改色跟紀鍇打個招呼,然后分分鐘一臉星星眼轉向基友團。
黎未都經常能看到病房門口的長椅上,流水的基友手舞足蹈不住狂說,她一個忠實聽眾, 坐在鐵打的觀眾席笑得前仰后合。
“阿姨你可是不知道!我們鍇哥的淡定、心大啊, 那都是史詩級的!”
“記得有一次坐公交吧, 就我, 鍇哥, 還有左研我們三個。鍇哥第一個上的, 掏錢的時候掏錯了兜,把一張一百的紙幣當一塊的塞進去了。”
贏健時至今日,仍能回想起當時司機那瞪起的牛眼, 以及反應過來之后“啊~”的那個幸災樂禍臉。
“但阿姨你想,咱鍇哥什麼人?在那種情況下,氣勢上怎麼能輸?”
“當然得穩住啊!鍇哥當場穩如狗, 那真的是半點也看不出來心疼,就好像一百塊錢對他來說不是錢似的!”
而跟在后面同樣懵逼了幾秒的他和左研也反應很快,馬上一左一右、一唱一和起來。
贏健:“少爺,大少爺!您還滿意嗎?”
左研:“大少爺,您今天人生中第一次出咱們宅子。剛才在站臺拿老爺用金絲楠木雕琢開過光的傳家寶佛像換了這一百塊錢,吵著非要試試看平民的交通工具。現在試過了,請問體驗怎麼樣?”
司機:“……”
“阿姨,您是沒看到司機當時那驚訝、折服的眼神,哈哈哈!”
“然后您猜怎麼著?司機同志張了張嘴——”
阿姨期待狀。
“說哎你們三位同志!那麼大塊頭,堵門口干啥呢,往后頭走往后頭走!真是不懂事兒!哈哈哈……”
白阿姨跟著哈哈哈哈:“未都未都!你這些朋友真可有意思了,哎喲笑死我了。
”
黎未都:“……”
“每天那麼多故事,真好!都是好孩子!你看看,你跟紀鍇在一起現在多好呀,每天都能跟那麼多朋友一起玩,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
然而黎未都哪里開心了?黎未都一點都不開心!
聽了那故事,也完全沒覺得那是什麼“樂天”、“心大”,分毫沒get到半分笑點,只覺得好心疼。
紀鍇是不是總這樣。再傷不起的事兒只心里裝著,臉上瞎開心。
他不記得救他的事情。黎未都卻清楚記得紀鍇被抬上急救擔架時血肉模糊的模樣。意識模糊中,還在輕聲念叨著什麼。
黎未都俯下身,在一堆難以辨認的音節中,清晰地聽到了朱凌的名字。
像是被臨頭澆了盆帶油的冷水。
在短暫的死灰般湮滅之后,突然驟然升騰出了想要吃人的烈焰。心疼、憤怒、惱火、不甘心,整個頭腦中只反復回蕩叫囂著一句話——我要讓你忘了他,我一定要讓你忘了他!
朱凌算什麼東西?你救的是我,在你身邊的是我!你念也該念著我,你怎麼還想著他?!
我要讓你看到我。
從今以后,只看著我。叫讓他在你心里,蒸發得連骨灰都不剩。
……看著我不好麼?他讓你那麼傷心難過,可我一定不會那樣。
在那之后漫長的等待里,整個世界都暗著。
黎未都一直不愛承認自己有抑郁癥。但其實知道自己應該是有那麼一點兒,極偶爾發作一下。可發作起來那種難受無法形容,卻都抵不過等待手術的那幾個小時。
因為失血過多,紀鍇搶救手術中還被下了一次病危通知。黎未都拿著單子的時候只有一個想法——萬一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去弄死朱凌。
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弄死。大家都別過了。
沒有什麼必然的邏輯,車禍不是朱凌的鍋。但黎未都反正也習慣了向來活在一個神經病、沒道理的世界里。紀鍇要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朱凌必須死,他也不過了,還過什麼過?
好在,一切安穩之后,結果萬幸。
紀鍇脊椎旁邊骨頭斷了三根,差點插進肝臟里,但畢竟沒插進去。腿骨骨折,左手手骨直接斷成三截。轉入ICU住了兩晚,再轉入監護病房,最后終于被放回了普通病房。
黎未都也在連著幾夜坐在床邊、拉著那人的手哄他入睡的溫柔如水后,默默從邊緣殺人犯心態回歸到正常社會。
紀鍇渾身上下,統共只有右手沒怎麼傷。
卻一直在抖,連勺子想拿起來都困難。
醫生說,這叫創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癥,簡稱PTSD,源自于是那場車禍造成的精神陰影。
紀鍇:“不不醫生,我心理絕對健康!肯定是哪里搞錯了。”
黎未都連夜翻了好多資料。看到有些材料里說有些人可能陰影到整個下半輩子都好不了,登時感心疼得難以呼吸,感覺又想殺人了。
結果紀鍇倒好,大白天的跟戚揚哈哈哈:“哎你看我這抖的,像不像提前進入中老年,帕金森的感覺?”
“像像像!”戚揚跟他完全在同一個沒心沒肺的頻道:“哎,聽說經常抖一抖減肥的!我平常還得自己主動抖,你這直接天然被動抖,羨慕。”
黎未都簡直想揍人。
受傷開刀吃不好睡不好的,紀鍇整個人短短幾天瘦了十來斤了!天天換著花樣做好吃的都喂不回來!結果戚揚這腦殘,還有心情沒事就去戳戳:“唉,絕世好胸都縮水了,感覺不能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