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讓叢安河忘記后面的腹稿。叉子磨過群青色盤邊,他問:“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兩份意面被解決干凈,服務員收走餐盤。
“喬頌不會善罷甘休。”叢安河說:“她是個好姐姐,是個精神病患者,也是個聰明的瘋子。我主動暴露在大眾視野里,她一定會選擇恰當的時機讓我名聲掃地。和我捆綁,你會被牽連。”
“哦。”
“我說真的。”叢安河在桌子下踢了踢,鞋尖卻只踢到輪椅的一側踏板,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戚不照似乎毫無所覺:“嗯,你說真的。”
叢安河:“……”
服務員狀似無意從桌邊走過第八次,戚不照歪頭看叢安河,笑:“吃飽了?吃飽了我們走吧。”
說著輪椅從位置里撤出來,快他一步結了賬。
“說好的,這次我請你。”
戚不照食速太快,同食的人不知不覺被影響。
午餐結束得很快,于是午休時間還有富余。戚不照說天氣太熱,他想洗臉,衛生間簡陋,叢安河便推他去廣場。
洗手池修得很矮,水龍頭口朝上,感應式。把臉湊過去,地下水清冽,涌出時如小型噴泉。
叢安河挑了塊樹蔭底下的石墩子坐下。
大理石面的一側被長足的日曬烤得滾燙,另一側卻冰涼。
廣場中心是座實打實的噴泉,每隔十五分鐘啟動一次。上次約會,他和戚不照在那兒一口一口吃完比臉還大的三明治。
戚不照不喜歡吃酸黃瓜,吃到半片臉就會皺起來,表情很生動。
清水簡單沖了遍臉祛暑,戚不照滾輪椅靠近,眼睫掛著沒干的水,眨動便滑進去。
淡笑起來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邪性,露出酒窩卻又顯得天真,極端的氣質常在戚不照一張臉上揉雜,此刻濕漉漉的,叢安河忍不住替他覺得干澀,
“有這麼熱嗎。”叢安河好奇。
戚不照:“跟你說過的。體質原因,我怕熱。”
有點委屈。
兩滴水從戚不照的下頜滾落,沿著頸側即將滾進裹纏的繃帶。叢安河拉住戚不照的手腕,往上一帶,順勢用他本人的手背擦了擦。
“我記得,我記得。”叢安河哄他:“說明你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對吧。”
戚不照心情很快就由陰轉晴。
叢安河看他,脫口一聲:“幼稚。”
戚不照突然笑起來,他眼睛一彎,俊美到邪氣的面孔便有顯得天真。
反差太足的雙面人生,叢安河如有所感,心里一突。下一刻戚不照果然傾身探過來。
他坐輪椅,行動不便,于是只壓下腰,肩前辮成辮子的發梢微晃。
“哥哥。”
他這樣叫他。
太親密的稱呼,叢安河第一次從戚不照嘴里聽到。
不帶半點戲謔的親昵,讓他耳膜驟然悶了半拍。
他不明白戚不照為什麼突發奇想,也猜不到戚不照下一步要說什麼,但他無比確信的是,就像那個他們秘而不宣的凌晨、那場無聲揭過的親密,戚不照正躍躍欲試地向他的線內邁進一步。
堅定的,不計后果的,企圖說服他的一步。
毫無由頭的怯懦飛速盤踞,他像走鋼絲的雜技演員,每一步都要戰戰兢兢。
晃神的間隙,變魔術一樣,戚不照捧出束小花。色白,小小一捧。
叢安河湊上去聞。
“是橘子花,”戚不照不問自答:“門口摘的。”
純白小巧,絲絨質感,像把沒撐開的小傘。花是新摘的,剛過過一遍水,生命力尚且維持被折斷前的充盈。
叢安河只抽走一枝。
戚不照也不鬧,隨手取下一朵,抿在唇間好一會兒,送進嘴里吃掉。
叢安河問他是不是想哄自己開心,戚不照嗯了聲:“有效果嗎?”
叢安河沉吟:“還可以吧。”
戚不照很輕地笑了聲。
叢安河心頭發癢,移開視線。他左左右右把花攥在掌心,手隨意落在兩腿間,被發燙的石墩驚了下,撤開又覆上。
戚不照的神情混進幾分不著痕跡的輕佻,漂亮過了頭,像是他引誘獵物的把戲,精當到有些鄭重。
“哥哥,”
他永遠不按常理出牌。
“我可以親你嗎?”
眼瞼不受控地抖了下,叢安河察覺到的瞬間便喉結微滾。
或許戚不照真是數秒的天才,話音落下,不遠處噴泉在沉默后爆發參差幾道悶響。水線華麗,從噴泉中心由內向外,一排一排接連,如騎兵敬禮一樣開扇。
一時只能聽清水聲。
悶悶的,響在鼓膜邊,像落下的雨,也像重重的心音。
沒說不,也沒點頭。
溫熱的呼吸停在唇邊。
戚不照盯著他,短暫的停滯后,陡然偏過頭。
……然后短暫而輕快的吻落在嘴角。
強盜。
目力所及的居民樓樓頂,頂層的住戶按時打開籠子,數十只雪白的鴿子振翅而飛,姿態舒展,速度卻快,卷亂一片成型的云。
一陣風浪涌過,裹著初夏的熱意。
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
叢安河的手一松,花就被風偷走,飛得好高,眨眼間又將搖搖落下。
“你,”他聲音輕得像爆炸后驚起的揚塵,驢頭不對馬嘴問:“你想從我這兒拿走什麼?”
“我又不是小偷,你的還是你的,我什麼都不拿。”戚不照仰起頭,好坦蕩:“心愿倒是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