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安河習慣用英文寫評語,半是褒獎半是建議地寫完兩句話,才翻到頁首去看名字。
延續本人的風格,連漢字也寫得歪歪扭扭。
認真又笨拙,作業簿的主人是喬秋。
心理學上講青少年教育,重要的不是施教者如何做,而是受教者如何感知。
過度關懷對長期生活在敏感壞境里的喬秋不能說是一種善意。叢安河平常心對他,但喬秋給自己緊上發條。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上課開始主動回答問題,英語作業一次比一次做得更認真,甚至在期中考出了比第一次月考高太多的單科成績。
同辦公室的老師調侃他教學有方,后進生也能變得這麼積極。叢安河清楚自己沒做什麼,是喬秋自己上進。
期中考后,教育局組織英語學習月,校方發布任務,要求每個班都要出一期相關黑板報,下周一集體評比,優秀的上報市里參選。
高中一周六天課算是常態,四班的板報一直拖到周五晚上還空著。
巧的是班主任次日中午要去區里開會,她無意讓學生在這種活動里浪費太多時間,隨口委托叢安河統籌板報繪制工作,順便管管紀律,不能太吵,被主任抓到又要挨罵。
周六午休時間,叢安河臨危受命。
好在宣傳委員已經做好大致設計,內容全用英文,全班每個同學都去寫一句名人名言,省時還省力。
小姑娘手指短短的,指甲被咬得亂七八糟,畫技十分高超,沒多久,素凈的黑板上就花團錦簇。
一中午的時間不夠做完整幅板報,離下午第一節 課上課還有十五分鐘,叢安河讓他們該洗臉去洗臉,能睡會兒就睡會兒,做不完的等放學再說。
第一堂課是物理,叢安河和任課老師打了個照面。
三十多歲的男人,姓王,個子不高,干農活的一張臉,煙癮很大,手腕上常年纏著兩串木頭珠子。因為愛騎摩托車,技術卻不怎麼樣,被學生戲稱秋名山車神。
人是真隨性,校領導不看重,覺得他不靠譜、沒規矩,學生評教時得分卻很高。
叢安河和他談得來,在后門邊上多聊了兩句。
學生不怵王老師,宣委都看見他揣著書進班,還敢跑上來和叢安河搭話,
說,黑板報還缺個大標題小標題,叢老師你英文寫得好看,能不能幫我們填上。
宣委可憐巴巴的,叢安河沒拒絕,但也答復得不太肯定,只告訴她放學后有時間就過來,如果擠不出時間會提前通知她。
宣委笑嘻嘻說好,謝謝老師。
叢安河說不客氣,看她一手都是顏料,讓她趕快去洗。
無意間側頭,喬秋還在黑板報前凝神。他似乎察覺到叢安河的視線,匆忙扔了粉筆,用袖子擦了擦窩回座位,把頭埋起來。
“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戚不照問題很多,他視線一轉:“……你衣服上貼的又是什麼?”
從記憶里抽身,叢安河道:“板報誤打誤撞拿了全校第二,這是表彰那天,學生拉著我合照。全班四十個人,擠在后面根本看不見墻,為了把獎狀露出來,就貼在我身上了。”
“胸肌不小。”戚不照低聲。
叢安河沒聽清:“你說什麼?”
戚不照笑笑:“我說你胸襟真博大,也不生氣。”
從他臉上看不出真假,叢安河半信半疑:“哦。”
莉莉婭:“……”
“我是去做老師,又不是去做夜叉。
”叢安河隨口道:“只要不出格,休息時間讓他們鬧鬧也沒什麼。”
戚不照低低嗯了一聲:“我那會兒的英語老師如果是你,說不準就能考九十分了。”
“少來。”叢安河不理會他夸張的恭維。
“這是什麼?”莉莉婭抬抬下巴,問。
“哪里?”
她指指屏幕左側邊緣,叢安河把照片放大。
那是教室靠走廊的后窗。
高一樓靠近操場,四班在一樓走廊最外側,左拐是實驗樓,右拐是綜合樓,離食堂最遠。
照片是在午休前拍的,窗外來來往往是從食堂往教學樓走的學生。
后窗開著,破窗而入的隱約能看清是個半圓,剛巧被鏡頭捕捉。
叢安河記得很清楚,他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鼻音:“是籃球。”
“籃球?”莉莉婭挑眉,比劃一下直線距離,看起來剛好能砸中他的臉。
無妄之災。叢安河解釋:“沖著我飛來的。”
“……你好倒霉。”莉莉婭道。
好在叢安河打過三年大學校隊的控球后衛,四肢還算靈活。球沒砸到本人,面目也未能全非,他抬手接住,直接扔了回去。
莉莉聞言婭哦了聲,似乎有點失望。
戚不照突然心不在焉,叢安河很快注意到,順手想理他耳側的碎發,指尖卻只輕掃過去,什麼都沒碰到。
“想什麼呢?”叢安河問。
戚不照眼睫微動,慢半拍才應了聲,像是隨口一問:“在想是誰砸的,你還記得嗎?”
叢安河回憶起那個中午。
十一月的艷陽天,正午是一種溫度不高的明黃,大家紛紛在校服外面套上厚外套,穿得像熊,行人個個臃腫。
他蹲在四班學生的最前面,拍完照片起身,余光掃過窗外,剛好對上撞進來的橘紅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