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村門口有兩座彩色滑梯,造型龐大又古怪,晚飯的時間,白天偶爾顯身的孩子們都不在,只有二層橙色滾筒的樓梯上亮著一點猩紅火光。
滑梯附近沒有路燈。
再往上看,濕潤的海風里漂著一團海藻樣的紅。
叢安河從另一邊靠近,步伐不重,梯子是鐵質,嘎吱嘎吱幾聲刺耳的響,然后一罐滾著水珠的冰鎮果酒貼上莉莉婭的手背。
火光閃動,在抖動下熄滅了。
莉莉婭嚇了一跳,看清叢安河的臉時反應有些大,猛地站起身。如果不是他及時攔住,頭就要像彈起的皮球撞上頂部的橫欄。
“……謝謝。”
莉莉婭抬手別住隨風亂飄的紅發,撤開幾步,靠在兩級樓梯下的欄桿。
煙熄了,味道還沒散。
叢安河沒再靠近,反身倚在身后的防護欄上,左手把酒遞給她,右手還拎著一整袋同樣味道的果酒罐子。口味上新,剛在附近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的。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莉莉婭接過,隨手把煙塞進袋子里。她還以為是攝像師,疑惑為什麼剛走就又回來,抽煙有什麼好拍的。
“有點。”
“對不起。”
莉莉婭搖頭:“是我太入定了。”
“入定的那是老僧。”叢安河笑了,糾正她:“是‘太入神了’。”
莉莉婭愣了愣,半晌點頭:“低級錯誤,要記下來。”
認真到嚴肅,很獨特的個人風格。叢安河面上笑意未褪:“快吃飯了,你怎麼坐在這里?”
“馬上回去。”
“還在和霍鬧別扭?”
莉莉婭別過臉,悶聲不吭,撬開易拉罐。
叢安河算了算:“二十八天挺短的,過完這周末只剩下一半。”
“十一天也不算長,”莉莉婭看不出是不是在嘴硬:“剛滿三分之一個月。
”
及時止損。叢安河半真半假嘆了口氣:“好無情。”
莉莉婭卻道:“不如你。”
叢安河置若罔聞,問她,也像在問別人:“變回陌生人很容易,你能接受嗎?”
莉莉婭亦裝聾作啞,不答反問,問題突兀:“你有過幾位前任?”
叢安河始終沒看她,目光放得很遠,太陽已經落山,于是便看云。
不談愛很難談關系,他只能把范圍泛化處理:“……一些。”
“所以這種事對你來說應該不難。”莉莉婭定定地看著他,“若無其事輕輕揭過,睜開眼睛又是新的一天。”
“成語用得很好,伊萬諾夫娜記者。”叢安河夸她:“但你沒必要這麼試探我,想知道什麼可以直接問。”
莉莉婭:“我……”
叢安河補充:“不過我不一定會回答。”
“……”
莉莉婭悶悶喝一口酒,不說話了。
叢安河看了眼時間,今天晚上是高玨和黎宵主廚。高玨慢性子,另一個卻是急脾氣,估計飯已經做好了。
話題尖銳,他輕輕放下,招呼莉莉回去。
莉莉婭再次沉默仰頭,玫瑰味的果酒滾進喉嚨,馥郁的甜后是嗆人的辛辣。聽起來美麗溫和,度數竟然不低。
“戚舉和你出門了?今天。”她不知道跟誰學的倒樁:“早飯的時候,他和你都不在。”
叢安河很輕地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莉莉婭以為他不愿回答,于是自討沒趣地聳聳肩,不再追問。
剛邁出一步,卻見叢安河手一撐。人從二層圍欄底下鉆過,又輕盈躍地。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他落了地,很平靜。
“過去是,現在也是。所以你不用擔心。”
開鎖進了門,高玨正在餐廳擺盤,霍流馨下班路上順來幾份網紅店的點心,她站開幾步,挽上頭發,左右上下地換角度拍照片。
“右上角顯得有點空,小高你覺得呢?”霍流馨盯著屏幕的取景框,問。
高玨湊過去,沉吟,嗯了聲。
正巧叢安河路過,把果酒撂在桌角。
“這樣可以麼?”
高玨臉上浮起笑,霍流馨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謝了。”
莉莉婭默不作聲在霍流馨身側落座,叢安河深藏功與名:“客氣。”
該吃飯了。高玨背過身去布置碗筷,催促:“安河,我騰不開手……你叫叫他們。”
“在房間?”
高玨搖頭:“都在陽臺,他們聊了好久。”
落地大窗敞,窗簾被風掀開縫隙。
叢安河撩開一角淺豆綠色的簾子,室內的光同室外的影割出條線,線外是熟悉的人影。
黎宵難得站得板正。三米多長的陽臺,他僵立角落一動不動,叼著根煙沒抽,眼睛沒有焦點,像在受刑。
戚不照撐著臉看他,似乎興致盎然,有很多話要說。
叢安河敲敲玻璃。黎宵反應極大,活像匹受驚的馬,看清來人,煙啪唧砸到地上。
叢安河解釋:“吃飯了,我來叫人。”
煙在地上,因為沒被點燃,看起來像根無辜的棒槌。
黎宵半點兒沒有要去撿的意思,仿佛往前邁一步就是無底深淵。他手忙腳亂,摸完頭發又理衣服:“那什麼,你們聊,你們聊,我先走了,我餓得要死,我,我,我這就走。”
胡言亂語慌不擇路,表情十分精彩生動,也不等叢安河說什麼,螃蟹爬一樣橫躥出陽臺,飛速沖向餐桌。
戚不照:“……”
叢安河:“……”
叢安河指他,無聲問怎麼了,戚不照云淡風輕答,誰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叢安河納悶:“你和他說什麼了?”
“冤枉。”戚不照舉手投降:“他問我今天是不是跟你出門,我如實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