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相當偏僻,青天白日里都未必有人的蹤跡。
“那是什麼?”
“史前遺跡。”戚不照隨口答。
叢安河:“……?”
繃帶圍了一圈,遮住喉結和腺體,戚不照手指摩挲兩下:“我說你就信?這麼好騙。”
叢安河無語。他突然伸手,但指尖還沒來及觸及戚不照的發頂,就猛地被鉗住手腕。
戚不照動作極快、極準,是一瞬的肌肉反應,力道沒收著。剛抓上沒一秒,他又意識到什麼,一卸力,把手松開。
“抱歉。”
客客氣氣地道了個歉,他就牽著叢安河手,重新貼回自己發頂。
“你繼續。”
什麼先禮后兵的流氓作風。
叢安河的腕骨隱隱作痛。他什麼都沒說,手指順著后腦的輪廓滑下去,停住,輕輕捏了捏戚不照沒被繃帶包裹的一小截后頸。
不疼不癢的,逗大貓一樣。
他松開手,問:“你小時候是不是經常挨打?”
戚不照肯定道:“家常便飯。”
叢安河半點兒不意外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我猜也是。”
海巖下的白灘上是架直升機殘骸,早年附近應該拉過警戒線,現在松松散散落了一地。
機身還露在外面,歪歪斜斜的,起落架已經被埋進沙里,艙門破損大半,隱約窺見腐朽不堪的內部結構。叢安河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機艙涂層被風蝕,已經看不出原樣。
“這是報廢的模型還是做舊的藝術裝置?”他不確定。
戚不照手指擦過艙門左下,凹凸的痕跡在浮去灰層后變得明顯。他捻了捻指腹:“都不是。QC-6626,六十多年前的軍用機型。”
六十年前的軍用飛行器?算是老古董了。
很意外的答案,叢安河想不通:“它怎麼會在這兒?”
戚不照答:“大概是飛行事故。”
“既然是軍用機,為什麼墜毀后沒被相關部門回收?”
“看到那圈警戒線了麼?”戚不照不答反問。
叢安河環視一圈,點頭:“嗯,看到了。”
松散脫落的警戒線無人維護,破爛得看不清原樣,在沙地上圍成一個走形的圓。
“早年附近是雷區,后來進行了三批排爆。這架直升機墜機后砸中了漏網之魚。”戚不照理了理裙擺:“松發引信,是詭雷。”
采用重力裝置,踩上去時相安無事,但一挪開就會跳雷。由于獨具戲劇性,所以在影視作品里是常見的種類,叢安河了解得粗淺。
他低頭,抬了抬右腳,又落回去。被踩過的沙子還是沙子,并沒有任何變化。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踩在地雷上?”
戚不照看著他,沒忍住笑了一聲:“對。”
叢安河問:“地雷的有效期是幾年?”
“據目前統計的有效數據,最長七十年。”
“所以它還沒過期。”叢安河輕聲,“不過危險性也不高了,是嗎?”
戚不照坦白道:“可以這麼說。但在這種情況下,百分之一和百分百沒有差別。”
叢安河明白這個道理,可好奇大于驚懼,他沒跨出雷區,反倒問:“你是怎麼發現它的?”
戚不照輕描淡寫:“一個小意外。”
看他不想深聊,叢安河要聯系警方和消防,剛手機解開的屏幕鎖又被人抬手掐滅。他垂首,看向罪魁禍首——戚不照此刻半側過臉仰首,是這張臉觀賞的最佳角度。雖然很矯情,叢安河確實偶爾會萌生被刺傷的錯覺,于是下一秒,他喉結一滾,錯開視線。
戚不照似乎沒在意他的失態:“我聯系人處理了,你放心。
”
叢安河一愣。
短暫的沉默,他突然笑了笑,點頭說好,然后把手機裝進口袋。
兩人就這樣在殘骸旁停下。
海巖在夜里是崎嶇可怖又張牙舞爪的暗影,他們沿著邊緣,從半遮半掩的微妙視角看海,看白沙,看云,看月亮。
叢安河半靠在輪椅上,海風時大時小,游走在衣角,鼓動時像白色的卷浪。戚不照的頭發已經是第三次像摩西分海一樣蹭上他的臂彎,他覺得瘙癢,所以在第四次時用手指圈住。
“戚不照,我提個建議,你把頭發扎起來怎麼樣。”
戚不照回頭看他,像在打量什麼稀有物種,答非所問:“這還是你第一次正經叫我的名字。”
“有嗎?”叢安河想了想,說:“好像是。”
戚不照收回視線,“不是我不想。”他晃晃手,手腕空空如也,“皮筋忘記帶了。”
叢安河拎著他的一撮長發,打量了一陣兒,然后退下纏了幾圈的水草瑪瑙,遞給他。
“你用這個。”
戚不照又轉過去看他,手串就在眼皮子底下,他沒接。
叢安河大概猜到他在顧慮什麼。
手串是隨身攜帶的鎮定裝置,心理咨詢師建議他佩戴的鎮定按鈕,沒什麼特殊意義。他往前遞了遞,解釋:“物盡其用。一兩百一條,我那兒還有別的,不騙你。”
戚不照這才接過去,三兩下把頭發圈住,問:“好看嗎?”
叢安河只笑,不說話,把他的馬尾順到前面。
凌晨的海面便妖風驟起。
就算是春末夏初的尷尬時節,半夜在海邊矯情吧啦地看月亮也會起雞皮疙瘩。北邊來的風又猛又疾,掀起一團龐大的潮氣。
像開了刃的刀,帶著涼意的潮濕往骨頭縫里直鉆。
叢安河雖然穿著長褲,膝蓋也還在發冷,下意識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