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湎于精神世界的自虐,在漫長的重構期中磨成一種不痛不癢的修正,提醒他下一步該怎麼走,又該走得多謹慎。
繁冗的思慮像不具象的黑洞,伴隨著低噪的耳鳴,逐漸吞納鮮活的聲響與斑斕的顏色,他開始站在世界之外看世界——那是大片不可名狀的灰色陰影。
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叢老師?”
“叢老師。”
像時間在回流,褪色的幻覺在幾秒內消退。微弱的耳鳴隱沒于嘈雜的洪流,然后叢安河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識牽起一個笑:“…嗯,我在。”
戚不照盯著他看了挺久。
他其實已經叫了他好幾次,這時候才給出回應,顯然是在走神。
身后的alpha挺拔清俊,嘴唇很薄,唇角的弧度天然上揚,不笑時也像在笑,再深一層的情緒很難琢磨。
是個好演員,戚不照想。
“我說,”在叢安河看過來的一瞬,他收回視線,“左轉,去做盞燈。”
不知不覺已經晃了很長一段路,叢安河這時候才意識到人流變得稀少,他們已經走到很偏僻的角落。
岔路的左側橫鋪開幾張木桌,桌上散著零碎的畫具和木料。攤主是位身姿曼妙的女人,頸紋和法令略深,眼角有細紋,背心短褲長靴,嘴唇紅得像熟爛的車厘子。
很酷,看面相不像好脾氣。
“我們可一分錢都沒帶。”叢安河輕聲提醒。
戚不照渾不在意:“那就把你押在那兒抵債。”
叢安河:“……?”
見他沉默,戚不照才側撐著臉,低聲笑起來:“騙你的。免費,上面寫了。”
店面掛著一面白板,邊緣寫著免費制作簡易走馬燈。
白板上字跡潦草,每個字又只有拇指指甲大小。
叢安河視力不算好,直到走近才勉強看清。
攤主見人過來,招呼道:“做燈不收錢,如果想把成品帶回去,要付一口價。”
顧客出苦力,店家干坐著掙錢,門庭冷落也是意料之中。
攤主報了個數字,搬過來一份材料,撂在桌上。她彎下腰時后頸很平坦,沒有信息素,是位beta。
她瞥了叢安河好幾眼,叢安河當作沒看見。
硬紙板、蠟燭、竹筷都是現成的,真正的工作量是在畫片上畫畫。
戚不照擺弄了幾下刻刀,這玩意兒在他手里靈活得像第十一根手指:“你想畫什麼故事?”
叢安河也有樣學樣,抓起畫筆,習慣性轉了幾圈,但動作生疏,筆桿從無名指的指縫滑落。
砸在桌上的動靜不大不小。
他說不上是尷尬還是無奈,總之笑了笑,“先說好,我連兒童畫都不會畫。”
“沒關系。”
戚不照露出不意外的神情,撿起畫筆,讓他去搭燈架。
叢安河簡直求之不得。
簡易的走馬燈做起來不難,樣式就那幾種,可供發揮的只有畫片。
戚不照下筆很快,很快便構出簡樣。叢安河做著做著就盯他看起來。
線條流暢,幾筆下去便見雛形。叢安河看得全神貫注,卻見戚不照探出手,勾了勾。
“彩筆,給我支桃粉色。”
叢安河目不斜視,從盒子里摸出固體水彩,遞到他手心。
筆桿寒涼,指尖短暫磨過掌心,戚不照的掌紋粗糙深刻,覆著一層薄繭。很微妙的觸感。
戚不照突然曲起手指,在叢安河指節上摩挲,像在把玩一尊瑩潤的雕像。他的指腹粗糲有疤,在燈下,悄無聲息點燃一串濺星的暗火。
搖搖欲墜又并不過火,指縫擦過,留白不多不少的曖昧。
默許在此刻變成放縱的暗號。
叢安河并未撤開,他任他挨個丈量過去。
戚不照的姿態像是愛不釋手,可神情偏偏坦蕩到惡劣。
“在畫什麼?”叢安河適時打斷,問。
戚不照聽懂制止的暗示,他順從松開手,溫熱的觸感觸消逝。
微涼的畫筆滑進戚不照食指中指的縫隙。
他把畫片推給他看。
一共四張,從前往后,依次是虎皮黃裙的猴子躍起,杖斃了姑娘、老嫗和老丈。畫上的人物相當靈動。
最后一張只打了粗糙的線稿,內容尚不明晰。
孫悟空本意是打妖怪保護師傅,但卻被唐僧誤以為濫殺無辜,逐出師門。
耳熟能詳的故事。
“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好有童趣,叢安河輕點桌面,有點意外:“妖怪打完了,最后一張要畫什麼內容?”
戚不照卻答,“回花果山逍遙快活,或者沉冤昭雪繼續修行,你選哪個?”
叢安河動作頓住。
短短五秒,他閃過很多念頭,好的,壞的,怪的,但戚不照面前,一切邏輯都被粉碎。
他面容平靜,半晌笑了笑。
“看你的意思,我都可以。”
走馬燈做完,叢安河和戚不照相對無話。
攤主過來取燈:“要不要帶走?付成本費,一共三十。”她頓了頓:“……可以講價哦。”
語調多少曖昧。叢安河從來不缺男男女女bboo青眼,對這套無聲的撩撥早就應對得純熟。
他笑笑:“不了。”
都是成年人,攤主聳聳肩,拿了燈,黑色美甲撥弄紙糊的半大小燈:“做得不錯,圖是哪位畫的?”
紙片嘩嘩作響。
走馬燈走了大半周,孫悟空穿著花裙棒打妖怪的連環畫動起來,生動流暢,但偏偏卡在最后一張。
畫片薄薄一張,被燈身擋住,側影灰蒙蒙,叢安河探頭,什麼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