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幾段路兩側都開著攤位,賣小燈的多,賣小食玩具首飾特產的也不少。
似乎到這個時候叢安河才意識到,周遭早已逐漸嘈雜起來。大抵也只有在今天,才能在凌晨的街頭看到如此多的半大孩子,三五成群地嬉鬧,身后跟著精神不振的家長,從身邊走過。
“好熱鬧。”叢安河停下。
右手邊剛好是家賣小玩意兒的攤位,用粉筆寫“手作大王”四個字。戚不照隨手擺弄攤位上的撥浪鼓,鼓面偏小,他的手掌卻寬大,握在手里比兒童玩具還顯得迷你。
“你是第一次來夜會?”他問。
叢安河也撥弄兩下竹葉鳥的一對細窄翅膀,實話實說:“是啊,第一次。”
戚不照不知道想到什麼,斂下視線,睫翼在頂上投下的光中沉出一片陰影。五官秾麗,線條卻冷肅,就算閉口不言也顯得野性難馴。
叢安河忍不住看他,很突然的,聽到他問,“叢老師也不是本地人?”
也,含義豐富的連接詞。戚不照措辭刻意,被叢安河敏銳察覺。
他動作一頓,視線的焦點移轉,盯著這條烏黑柔順的馬尾沉默幾秒,才輕聲答:“不是。”
沒有然后了。戛然而止。
只有兩個字,異常精簡,但他神情一派沉靜,好像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有講。
但凡換個人悶在這樣的語境里,氣氛大抵都會變得僵持,叢安河卻是個難見的好脾氣,戚不照又性情古怪不按常理出牌,下一句便輕飄飄將話題掀過。
“我突然想起件事兒。”戚不照舉起撥浪鼓,在身后的alpha面前搖了搖。鼓聲咚咚直響,引得叢安河盯著晃動的鼓槌。
“什麼?”
攤主是個光頭的大爺,已經盯了一站一坐的兩人好一陣。戚不照不緊不慢掃他一眼,才答:“我沒帶錢。”
“……”
夜風忽而掀起,塑料滾地的動靜比人聲鬧耳。叢安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和戚不照對上視線。
第8章 夜游
移動支付流行后紙幣使用率大大降低,叢安河的智能手機被扔在房間里,身上只帶著不能聯網的老舊備用機
誰也不是菩薩,熬夜在這兒出攤只為做慈善。被攤主用眼神無聲驅趕,叢安河推著輪椅繼續向前。
他臉皮不算薄,但多少有些尷尬。他忍不住放空,強迫自己不在腦內反復重演剛才的場景,只是思緒還沒漫到五米外,就聽戚不照低聲做出短促的警告。
“等等。”
跳過思考的流程,叢安河下意識手腕發力,剎住車。
戚不照喊停的瞬間,岔路空無一人,叢安河正覺得納悶,但下一刻,路口便猛躥出幾個追逐玩鬧的半大小子。
幾人還不到成年人腰線,橫沖直撞,嘴里罵著本地土話,飛快涌入另一條街的人流。
速度快得像串出膛鋼彈,軌跡距離兩人只有一步之遙。
戚不照腿腳不便,坐輪椅沒法自由活動,如果剛才沒及時停下,孩子和他必定要翻一個。
叢安河望著野小子消失的方向,半天沒說話。
戚不照從這個角度仰視,叢安河眉心擠成一團,嚴肅得像個教導主任。他覺得稀罕,半笑不笑問:“氣什麼?”
叢安河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打皺的眉心舒展開。他張張了嘴,又閉上,話在舌尖轉一圈后又改頭換面:“這算什麼?未卜先知麼?”
他是真的好奇。
畢竟自己聽到預警連人帶輪椅急停時,前面分明還看不見那幾個孩子的影子。alpha和omega的第六感較之beta確實更敏銳,但并不夸張至此。
戚不照倒不遮遮掩掩,他撩開臉側微亂的散發,點了點上廓的耳骨。
“我聽力好,聽到的。”
靠耳朵?
可叫賣、嬉笑、訓斥……紛雜不絕,他們分明正處在噪音的中心。
叢安河俯視著這個看不見底的、危險的謎團,他或許該再問些什麼,比如你到底學的什麼專業,又或者到底做過什麼職業,獲得的答案用以補充下一題的題面,但他最終松開掌心,任散沙流逝。
到此為止。他告訴自己。
“接下來要怎麼辦?”叢安河撐著推桿,向前探了探:“回去還是繼續?”
就地折返未免掃興,但往前走也只能窮游。囊中羞澀又不良于行,命運讓人陷入兩難之境時未必會在平衡木的一端放上奶酪。
叢安河不擅做決定,于是他把選擇的權利交到戚不照手里。
戚不照問:“聽我的?”
叢安河點頭,輕輕“嗯”了聲。
戚不照笑了笑。
“那就繼續。”
開放性的夜市,沒有固定的出口和入口,四面八方都是通路。
叢安河推著戚不照繼續向前,仍舊有源源不斷的過客迎面擦肩,或是同勢而行。
一些店家會在柜面上擺置小音箱,走出幾米入耳的曲調就更迭,有的已經過時,有的還在時興,零零總總都爛大街,屢見不鮮。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有輪椅的轱轆和地面摩擦,氣氛并不尷尬。
對叢安河來說,獨處時放空是常態。二十八歲,活得不夠久,打得死結卻多,撿起一個,試圖將復雜的結構解構都要花費大把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