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莉莉婭。
她揚起的發尾干枯,清淡潮濕的百合花香混著辛辣的煙草,與他相錯時腳步微頓。
五月是百合的花期,但后院并沒有種。
半夜時分,干擾劑差不多失效,這是她的信息素。
花香調的omega信息素非常受歡迎,除非剛巧匹配度極低,alpha很少可以無動于衷。她下意識捂住后頸,張了張口,有些無措。
叢安河鼻梁很高,肩頸挺闊,他偏過頭,眼神很清亮,像兩片薄而銳的碎玻璃。
莉莉婭微怔。
他卻微笑,溫聲道:“晚安。”
“……”
莉莉婭還站在原地,叢安河幾步便不見了蹤影。
后門沒鎖,虛虛半掩著。
叢安河把門推開,軸承被潮氣銹蝕,漏出幾聲難聽的響動。
門后的人被驚動,煙頭被按在墻上,熄滅,留下黃豆大小的灰黑印記:“小安哥。”
“怎麼知道是我?”叢安河用紙擦了擦:“不要破壞公共設施。”
戚不照笑了聲,把煙收進紙袋:“知道了叢老師,下次不敢了。”
晚夜微涼的風躥過指縫,叢安河把手指蜷曲:“最近有寒潮,今天晚上明顯降溫了,我這兒有件外套,披一下?”
戚不照倚在輪椅的椅背:“不用,我年富力強。”
年富力強?
二十三歲,確實是很好的年紀。
“……”二十八歲的叢安河擺弄外套的拉鏈,半晌才道:“嗯,也行。”
晚間潮聲迭起,像手機出廠自帶的鬧鈴,臊得人半邊耳朵發麻。
叢安河下意識用指尖點了點輪椅的推桿,有些放空,脫口道:“我剛才碰到莉莉婭了。”
“嗯。”戚不照半點兒不打算遮掩:“她來找我,讓我離你遠點兒。”
很難聽的話,算是警告。
沒去看叢安河的反應,他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沉了沉肩膀,突然岔開話題:“還睡嗎?”
方向轉得太快,叢安河一愣:“…什麼?”
戚不照仰首。門框頂裝著盞鵝黃色的小燈,暖光鋪下來,他像尊玉雕的觀音:“去逛逛麼。”
“現在?”
戚不照補充:“很晚了,沒有攝像跟拍。”
被抓住死穴,叢安河有一瞬的心動,妥協的試探幾乎脫口而口:“去哪兒?”
戚不照笑出聲。
今晚是跑燈節,原本是本地的傳統節日,早些時候只有老人會在這天做各式花樣的明火小燈,給家里的小輩玩兒,出來賣的也有,只是不成規模。近幾年資本和文宣部門嗅到商機,意欲借此打造海城的城市品牌——每年的這天,夜市都會徹夜燈火通明,門庭若市。
別墅在度假村,距離夜市步行只有十多分鐘的距離。可戚不照掉鏈子才是常事,輪椅在半途電量耗盡。
有一就有二,這次不需要戚不照主動提,叢安河就自覺握上了推桿。
“謝謝。”戚不照挑了下眉,他做這個動作并不顯得輕佻。
叢安河從善如流:“不用客氣。”
地面不平坦,輪椅上的人看起來瘦削,實際上相當有重量,推起來很費力。但叢安河的手很穩,并不顛簸。
“我之前雇過護工,一天的薪資是市場均價的兩倍。”戚不照給出結論:“他不如你。”
盡管對服務行業絕無偏見,但從話劇新秀到優質護工,橫向跨度屬實有些大。
行事肆無忌憚,漂亮話更懶得講,拋開秉性惡劣不談,叢安河突然有些好奇,這人兩條腿走路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橫得像只螃蟹。
叢安河被自己逗樂了。
但當他垂眼掃過戚不照裹著繃帶的后頸——omega最脆弱的腺體就埋在這塊皮肉里——新生的探究欲頓時被扼殺在襁褓。
“我讀大學那會兒差點就進了醫學院,學腺體內科,但我爸不同意。”是有些久遠的記憶,叢安河想起那些時,目光盡頭投向遠處連綿的模糊光影:“他說,如果我敢去學醫,他就敢下去陪我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用這個威脅我。”
話是這麼說,可打蛇打七寸,手段縱然不高明,顯然也有作用。
戚不照回頭看他。
話劇演員的這張臉確實得天獨厚,就算從仰視的死亡角度,也只會覺得他下頜線條清晰漂亮。說后半句話時眼睛在笑,父子關系應該不錯。
沒追問原因,戚不照有一套自己的邏輯,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有點可惜。”
叢安河思索片刻,道:“我偶爾也會后悔。如果當初堅持學醫,年薪會是現在的十五倍。”
近二十余年,標記清除、匹配度核算、信息素二次轉化與創后恢復逐漸變成熱點課題,醫療市場需求量大,但腺體內科門檻高,有資格提供相關治療的醫生相對較少。
僧多肉少,供不應求。
“我沒說這個。”戚不照卻笑了聲,半真半假道:“白大褂襯你。”
叢安河意識到自己想岔了,但他步履未停:“我排《醫生普魯特》的時候穿過,白大褂扣上扣子其實不算好看,救死扶傷講不了這個。”
戚不照堅持己見:“襯你。”
叢安河覺得好笑:“你又沒見過,怎麼這麼篤定?”
戚不照雙眼皮前窄后寬,抬眼看人時,懶散又鋒利。很特別的氣質,過目難忘。
他沒有給出回答,只沖著前方揚了揚下巴:“到了。”
星點的明光連成一片,閑聊著走了一路,遠處也追到眼前。
夜市大開,人站在一端,尋不到另一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