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喂!——”
電話那頭遲疑地傳來了一個嗓音粗啞的中年女聲。
“喂!——恁找誰咧?”
“……”
“……喂!?恁咋地只呼呼喘氣呢?弄啥子東西!——”
陌生的農村口音像一把帶著刺的棒槌,把季想那灌滿了漿糊的腦子給一瞬間敲醒了,他手背上那根筋扭曲地跳了跳,狠狠地按斷了那個自己做了很久心理建設才打出去的電話,泄憤地將手機“嘭”地一下摔在了墻根處。
在心中那股排山倒海般堪稱憤怒的悲意面前,季想一米九的高大身軀卻顯得尤為渺小。
這一刻,他仿佛一個剛出戒毒所就又染上了癮的患者,精神世界一地雞毛。
周一去公司的時候,季想發現給他更換動捕儀器的成了另一個陌生的工作人員,而雷旻和嚴遙遙卻好似對此見怪不怪一般,和往日一樣有條不紊地做著手頭的事。
“我自己來就行。”
季想朝著那個新來的工作人員禮貌地笑了一下,隨即自己熟練地綁上了黑布條系著的傳感器,再根據電腦上的指示按要求擺出不一樣的動作。
拍攝時間到了正午,錄制室內還沒有出現那個穿著襯衫長褲的熟悉身影,季想面上的笑容不禁斂了幾分,整個人全身上下的溫度也瞬時降了下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那新來的工作人員直發怵。
等其余人都去吃午飯后,季想才走到正在埋頭處理數據的雷旻面前,狀似不經意地用指節叩了叩桌面:
“今天李哥怎麼沒來?”
雷旻聞聲抬起頭來,摘掉了掛在腦袋上的耳機,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最后驚奇地發現眼前這位大明星是在同自己說話。
“……李哥回公司總部去了。”
季想又等了一會兒,但無奈這位宅男技術員實在是惜字如金,說完上句就沒下句了,聲音忍不住沉了幾分:“他不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怎麼回公司去了。”
“很正常啊,現在我們這邊數據收集得差不多了,一個U盤銬回公司就可以繼續改進基礎的算法了。再說了,就算這里出了問題李哥在公司也可以遠程gdb調試的,不用擔心。”
雷旻第一次見有明星對他們這些技術工作人員如此上心,內心有些說不出的古怪:“而且李哥是我們算法組的組長,還得跟負責開發的組長對接溝通,是不可能一直待在這邊的。”
季想聞言一愣,那股空茫的鈍痛感又襲上心頭:
“他……以后都不會再來了嗎。”
雷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納悶著這人為什麼一直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誰伺候他穿傳感器難道不是一個樣:
“應該是吧,你……咳、季老師找他有什麼事嗎?”
“……”
季想扶著額坐到了沙發上,閉著眼揉了揉眉心。
他感覺一切忽然間回到了原點。
——甚至比原點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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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春末的最后一場暴雨之后,C市的夏天終于如期而至。
天空又藍又亮,薄薄的白云根本擋不住那兇悍的日光,道路兩旁樟樹被照得锃亮,橄欖綠的葉也像刷了一層油似的,透著股“富態”的光感。
李可唯從地鐵口走到公司門口這麼短短幾步路,后背的襯衫就已經被汗浸濕了一小塊,直到走進涼爽的空調房中,頭腦那種即將爆炸的悶脹感才緩解了片刻。
他從衛生間門口抽了幾張濕紙巾,解開了發燙的襯衫扣,對著鏡子擦自己汗濕的肩窩和后背。
擦了一會兒,李可唯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凸出來的鎖骨,發現上邊還有幾個仍未消得完全的痕跡。
他的皮膚本就生得白,連一顆小痣隔著很遠都能看得分明,更別說這麼一大片災難性的咬痕了。
李可唯摸了摸肩膀上的淤血,嘆了口氣,隨即將襯衫提了上來,感覺那晚季想真的不留情地下了狠口,即使過了近一周,有幾處被他咬出血痕的地方也依然頑固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感,好像不愿意就這麼隨著時間消去一般。
但既然連最接近永恒的紋身都能洗掉,那這種暫時性的標記在時間面前就顯得更加不值一提了。
走出衛生間,李可唯難得被下來巡視的領導關心了一番。
“小李啊,聽說你前幾天發燒了,請了一天假,現在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李可唯忙道:“沒什麼事,就是身體有點乏力,但體溫已經正常了。”
領導聞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你也三十幾了,有事讓那些小年輕去干,多鍛煉他們一下,自己就不要硬撐了,如果還不舒服我就讓Lucy給你再批幾天假。”
“我真的沒事了劉總,多謝您的關心。”李可唯本來想走去工位,但感覺這位劉總有種想要和自己談回天的意思,腳步還是停了停:“劉總今天怎麼有空下來看看?”
“噢,沒什麼,我下來關心一下你們不行嗎?”
劉總笑了一下:“小李啊,你這周六有空嗎?”
李可唯眨了眨眼,隨即便又以敏銳地洞察力悟出了領導話里有話,無奈地道:“劉總,劉哥,你不會又要我去那什麼‘破冰團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