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勛上好香,身影穿過窗口霧氣繚繞的遠山和雨后的陰霾天色,向瞿錦辭走過來。
“這些天為你媽媽的事情,你憔悴了不少。”宋易勛說,“我們盡快聽完律師的話,你也好早點回房休息。”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面色溫和,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對待兒子真切關愛、和藹可親的模范父親,而對他來說,妻子瞿宜珍的離世實則根本無關緊要,聽她留下最后的話甚至有些耽擱時間。
眼下正在面對的一切都讓瞿錦辭心情不悅,他對宋易勛無話可說,徑直從他面前走過,站在窗口,把窗子大開著,驅散屋內令人厭煩的氣味。
莊叔關門退了出去,屋內只剩下必要在場的三人。
齊瀚簡單說明了幾句,便開始宣讀瞿宜珍的遺囑。
遺囑并不復雜,除卻表達一些遺憾,內容主要是針對財產的歸屬問題。
瞿宜珍是瞿家獨女,即便由于身體原因,常年以來一直是宋易勛在代為管理產業,但在法律上依舊是瞿氏龐大的財富真正的持有者。
她將名下小部分流動資產留給瞿錦辭,但考慮到瞿錦辭閱歷尚淺,未免給瞿錦辭造成過大的壓力和負擔,在他結婚生子之前,瞿氏的公司股份和其余大部分產業將暫時交付宋易勛。不過仍有附加條件。
宋易勛持有產業期間,瞿錦辭必須是他唯一的繼承人。若除瞿錦辭以外,宋易勛有了新的合法繼承者,則遺產即刻全部轉交到瞿錦辭名下。
“兩位,有任何疑義嗎?”齊瀚問道。
“這是宜珍最后的決定,我們當然全部接受。
”宋易勛說,“勞煩齊律師來一趟,不如在這里用了晚餐再走?”
齊瀚微笑著婉拒,又交代了一點后續的事情,宋易勛喚來管家送人,齊瀚便離開了。
透過窗口的風卷著濃重的濕氣,室外又傳來隱約的降水聲。
宋易勛走到瞿錦辭旁邊,將窗子關了起來,低沉的輕笑聲因噪音被屏障隔絕,突然傳進瞿錦辭的耳朵里。
瞿錦辭腰背挺闊,微垂著眼,沉默地俯視宋易勛。
宋易勛的神色隱沒在暗影中,看不分明,只是語氣如常地對瞿錦辭說:“錦辭你看,其實你媽媽也在恨我,但又不是完全恨我。”
“不過我早說過,瞿家的家業遲早都是你的,你根本不必急于一時。”宋易勛虛偽而溫和地看著瞿錦辭,“我作為父親,并不想每天與兒子針鋒相對,你媽媽留下這樣的遺囑,大概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狀況發生。”
書房內焚香的氣味重新變得濃重,空氣冷而稀薄。
瞿錦辭有點煩躁,于是又把窗子打開了,點了一支煙,半倚在窗口吸。
煙氣從窗口飄出去,瞿錦辭挪開視線,余光看到那張堆放迷信靈異物件的檀木桌上方,墻壁上掛著一幅被精心裝裱過、與周圍格格不入的人物像。
畫上的女人戴一支紅色珊瑚的釵,面目因筆觸或年代而有些許模糊失真,但依稀可見年輕美艷。
“不如我們聽從你媽媽的意愿,就此和解,你說呢?”宋易勛問道。
瞿錦辭沒有立即回答,不過并非開始思考宋易勛的提議,也不是在想母親的遺囑內容。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他的腦海里電影跳幀似的,突然想到現在回廊對面的房間里,方才抓住他的手指、不想讓他離開的寧知蟬。
“以前我只是不想再讓我媽受刺激,所以才沒做什麼,可她現在不在了……”瞿錦辭看著宋易勛,“你想和解,是嗎?”
“爸,你怕了吧。”瞿錦辭輕蔑地說。
“至少現在,你媽媽留下的東西還是在我手里。”宋易勛說,“我們該尊重她的意愿。”
“如果你真的尊重我媽,或許也應該跟她感同身受,體驗一下被人算計、背叛,晚景凄涼可悲的滋味。”瞿錦辭滿不在乎地滅了煙,“你說,所有東西遲早都是我的,但我喜歡刺激,想要搶來的東西。”
“遺產如此,人也是如此。”
南港的春秋兩季短暫,下過最后一場雨,年末初雪便至。
桌上擺著一份文件,是瞿宜珍遺囑的紙質版本,瞿錦辭已經翻看過兩遍,感到眼睛有些疲勞,于是偏過頭,看窗外撲簌簌掉下來的雪花。
“你媽媽交代的條件很明確。”齊瀚坐在對面,面前的茶杯緩緩飄出熱氣,他喝了一口,又說,“雖然沒有什麼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不過錦辭啊,如果想盡快從宋先生手里奪回產業,其實主動權還是在你的手上。”
瞿錦辭沒說話,他站起來,走到陽臺邊,把窗子打開了一點。
屋內原本溫度舒適,打開窗之后,冷氣流開始持續涌入。
室外院子覆蓋了一層很薄的落雪,屬于枯敗植物黯淡的顏色從底層透出來,畫面像一張拍攝技術拙劣的、嚴重失焦的照片。
遍布灰白的視野里,寧知蟬毫無征兆地出現,從小路上踩過一串腳印。
瞿錦辭點燃一支煙,在窗口站著。
齊瀚搓了搓手,握住溫熱的杯壁,又喝了一口茶,勸慰道:“放寬心,沒什麼值得發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