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厭從前是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迫切地跑上前去擁抱一個男人。對方比他高,身材比他結實,一只手隔著衣料摟緊他的腰,竟讓他感到呼吸困難。
楚瀛身上還是那股薰香的氣味,松木般沉靜,予人安寧,但體溫又很灼熱,像只爐子;丁厭被烤得面頰泛紅,抱完忙把人推開了。
他只是覺得有人千里迢迢地為他而來,值得一個擁抱,僅僅是這樣。真摩擦出火花反而很難收場,還是該保持距離,止乎于禮。
兩人站在馬路邊,川流不息的車輛鳴笛,寒風凜冽,車燈與路燈交錯的光痕映照著雙方的臉,使得一切細微表情與暗流涌動的情緒都無處可藏,顯露無遺。
丁厭:“你為什麼會回來……”
楚瀛不答,只笑道:“你真的不知道?”
地球上有千萬上億種生物,人類卻是當中最口是心非的那一種。明明我沒有要你幫我,我明明拒絕了你;但是你來了,我還是會很高興……
一股溫熱的洪流淌入心底。丁厭眼眶發熱,只憋出一句“謝謝你”。
楚瀛的眸色淺,在瀲滟的光影中流光溢彩,高挺懸直的鼻梁投射下的陰影里,微揚起的嘴唇問:“謝我什麼?”
這種明知故問的游戲真沒意思。丁厭不玩了,改問:“你不是要過完圣誕節才回來麼?”
“之前是這麼計劃的,但計劃只是計劃,”楚瀛道,“走吧。”
丁厭避開對方想來牽他的手,支吾地說:“我爸媽還在上面……我們在聚餐。”
“可是你說你沒有吃飯。”
“我沒胃口,因為是和討厭的人一桌……”
楚瀛:“那你是想我上去跟你父母打個招呼?”
“不不不!”丁厭嚇得連連擺手,“我是騙他們說接電話才跑下來的……我要是一聲不響地跟你走了,那他們會生氣。”
“我們只是去吃頓飯,所以你只是離開你的爸爸媽媽幾小時而已。”
哦對……他說的好對。丁厭再回想自己方才的思維,搞得好像楚瀛要帶他私奔一樣……
“那我給他們發條消息。”他遲鈍地在手機上編輯短信——
:媽媽,我的好朋友來找我了,我陪他去辦些事,晚上遲點回家。
“發好了!”丁厭開開心心地報告道。
楚瀛受他的笑容感染,挑了挑眉,替他打開車門,邀請他坐進去。
***
坐上車,丁厭如同去參加春游的小學生一般興高采烈。這感覺很難形容,并非對目的地或旅途有何期待,而是能夠脫離一成不變的環境、規則的束縛,這個行為本身就極具新鮮感和誘惑力。
什麼烏煙瘴氣的人和事,皆如窗外倒退的風景,瞬息間離他遠去了。
“你怕冷嗎?”開車的人問。
“還好吧,我挺抗凍的……”丁厭說。他也不確定,他又沒有跑到冰天雪地里挨凍過。
問過他后,楚瀛打了通電話;語言十分簡短,猜不出是在安排什麼。
丁厭原想著,楚瀛作為一個不算鋪張浪費,但卻對錢有著破壞欲的富二代,大約會請他去什麼格調高雅的奢華餐廳吃一頓燭光晚餐,以彰顯浪漫情懷。
可對方的行事作風總能超出他的預期,居然開車出城帶他來到了郊外的河灘邊。
一下車冷風刺骨,丁厭驚訝道:“這種地方還有飯館?”
“那倒是沒有。”楚瀛鎖上車門,領著他踏過荒草,往鋪滿鵝卵石的河岸邊走去。
不遠處的橋上燈光暗淡,下方的橋洞中坐著幾名夜間垂釣的漁友,橘色亮光倒映在河面成了流動的碎金子,河上燃著一簇亮汪汪的篝火,赤紅的火焰在風中跳躍;這幅動靜相宜的景致讓郊區的夜色不再那般寂寞。
丁厭開著手機的電筒打光,磕磕絆絆地跟在楚瀛背后,“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呀。”
楚瀛:“就在前面。”
他要是個女孩,絕不敢大大咧咧地跟著男人跑到這種地方來,但這個社會男人活著也不大安全,只希望楚瀛不是變態殺人魔吧。
走近那叢旺盛燃燒的篝火,火邊有一張桌板、兩只箱子,和兩把戶外折疊椅,坐在其中一把椅里上的人看見他們,即刻起身迎上來;他戴著一頂漁夫帽,面目不清,和楚瀛說了兩句話便走。
丁厭張望著那人的背影,問:“那是誰?”
“算是我的朋友。”楚瀛走到那兩只保溫箱旁,揭開箱蓋,翻動著里面的東西。
丁厭也蹲過去,瞧一瞧到底有什麼。
結果令他甚為驚喜,全是他喜歡的海鮮!有海膽、北極貝、藍鰭金槍魚、松葉蟹、牡丹蝦……琳瑯滿目,每一種都料理好了盛在容器里,既能生食也能加工。
“都是今天下午才從北海道空運來的,你要是想直接吃也行。”楚瀛尊重他的意愿。
“你連我最愛吃海鮮都知道……”
“陪你吃過三次飯,連這都觀察不到,豈不是太笨了。”
“如果不生吃,你打算怎麼做?”丁厭問,“你還會做飯?”
“我會做飯,但我對口味不挑剔,能吃就行;所以你大概不能適應我做的菜。”楚瀛的飲食習慣意外的粗糙,可能和他把野外探險作為愛好有關。
說完,又開啟另一只箱子。這邊裝的則是叫不出名稱的配菜、調料和廚具等,還有一瓶未開封的白葡萄酒和兩只高腳杯;這份深藏的精致昂貴,與昏暗雜蕪的河灘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