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被身邊的氛圍影響,他很短暫地做了個夢。
也是英語,省級的演講比賽,賽前準備培訓階段,教室里熱熱鬧鬧的,都在跟著錄音帶努力糾正依然有點中式的口音。
他趴在桌子上,胳膊下面壓著份被老師折磨了半個月,無數次從宿舍和電腦室里揪出來修改完善的稿子,爭分奪秒地補覺。
老師很縱容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把他叫起來,告訴他媽媽來看他了,就在門外。
門外的光很亮,晃得人眼前有些花。熟悉的身影邊上還有人,兩大一小,一家人很親昵地站在一塊兒。
有點陌生的男人彎下腰來,戴著眼鏡,很和氣地拍他的肩。
“小笙,弟弟馬上要出國了。這次比賽對他的履歷非常重要,能借他參考參考你的演講稿嗎?”
第十七章
夢到了這里就忽然斷了。
于笙沒了繼續睡下去的心思,撐著胳膊支起來,攥著手機出了會兒神。
已經太久沒做過這個夢了,身邊又是一片激昂的英語朗誦聲。于笙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經不在初二的教室。
而且也永遠都不用再回去了。
有點恍惚的心神一點點落下來,于笙眨了下眼睛,眼前忽然暗了暗。
一只手探在他眼前。
手指修長,指縫微張著,正在一下一下地來回晃。
于笙扒開靳林琨的手:“干嘛。”
他才醒,嗓子不太舒服,一張嘴才發現啞得厲害,忍不住清了兩聲。
“做噩夢了?”
靳林琨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換了只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于笙還記得他的借口,只是身上莫名懶得不想動,也就沒再管那只手,扔下手機掃他一眼:“又需要我胃疼了?”
靳林琨的手頓了下,才想起他說的是哪件事,張了張嘴,笑笑:“沒有。”
他抬著胳膊,手背在于笙額間停了一會兒,又換了掌心覆上去:“看你臉色不好,有點擔心。”
他的語氣平和尋常,一點都沒帶上平時懶散的欠揍架勢,讓整句話都顯得居然很像是認真說出來的。
于笙不自覺地怔了幾秒。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發熱,以至于那只手上的暖意好像都不太明顯了,只知道手掌上的力道好像格外穩定安靜。
頎長手指順著微彎,貼上他的額頭。
掌心比想象的觸感還要更軟一點。
于笙閉了下眼睛,沒炸,平平淡淡把額頭上的那只手推開了。
依然缺覺的太陽穴疼了下,和還沒徹底散去的夢境一起,短暫的畫面無序閃動,早已經淡忘的記憶又冒上來。
被拒后男人有點意味深長的眼神,上臺前老師的欲言又止,演講臺上一模一樣的稿件。
依然念著他的名字、和獎狀一起交到他手里,又被人當臺奪下來,當著幾千人狠狠砸碎的一等獎杯。
女人抱著少年,局促地低聲安慰。
很熟悉的眉眼蹙起來,依然仿佛還溫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是已經有那麼多獎了嗎?再拿一個就這麼重要嗎?
—你學習好,又聰明,對你來說這些很輕松,但弟弟和你不一樣,弟弟很努力,背了好幾天……
—媽媽很不容易,為什麼不能理解媽媽呢?
……
于笙闔了下眼。
“用不著。”
他聽見自己出聲,連著靳林琨的手臂一起擋回去:“省省心,和你沒關系。”
不是已經有那麼多獎了嗎。
不是你們說,拿到獎就能回家一起吃頓飯的嗎。
一直以來努力在做的事,忽然就成了場毫無意義的笑話。
他在家里發燒沒人管,家長談話沒人管,競賽答題家庭聯線沒人管,上那場演講比賽之前不小心摔傷了手腕,纏著護腕都沒人看出來。
倒是因為他成績好,輕輕松松就能拿個獎,所以就來管他了。
男人莫測的眼眸和碎成一地的獎杯明晃晃地嘲諷著他,女人眼里被溫柔壓著的不解和失望變成最后一根稻草,壓上去。
他一點一點掰開她的手,后退一步,抬起頭。
少年的眉眼第一次冷下來,陰戾又尖銳,長出不帶溫度的刺。
……
于笙努力想壓下那些因為被摸了下額頭就莫名其妙涌起來的念頭,卻怎麼都沒能成功,皺了皺眉,攥成拳抵上太陽穴,用力碾了碾,閉上眼睛。
他和別人不太一樣,看到什麼都會有畫面直接印在腦海里,不論什麼東西,只要掃一眼就能記住,記什麼事情也比別人格外牢。
大多數時候畫面是能被妥善管理的,但一旦翻騰起來,就會不合時宜地攪著他,怎麼都沒法順利壓得下去。
實在不認識別人,于笙一點點在翻騰的思緒里撿出身邊混蛋的名字:“靳林琨。”
他攥了攥拳:“……幫我個忙。”
身旁椅子當啷一聲落地,溫度隨即從微遠的地方靠過來,貼著他的手臂。
很快,就好像那點溫度一直就在不遠的地方守著,從來都沒走遠一樣。
于笙靜了一會兒,朝他伸出手:“借我本書。”
靳林琨一怔:“什麼?”
“書。”于笙重復,“什麼書都行。”
他現在迫切地需要看點東西,把注意力轉移開,不再想那些糟心的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