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大概是高二的夏天。
“姚湛來嗎?”屈意衡突然問了這麼個問題。
十五年沒見了,在過去的十五年里,屈意衡大概只想起姚湛三次,剛剛是第四次。
“來了,”邵威說,“在里頭呢。”
屈意衡伸長脖子往里面看了看,邵威問他:“來根嗎?”
屈意衡看了一眼對方遞過來的煙說:“不了,謝謝。”
這不是屈意衡第一次參加葬禮,十三年前他參加了他外公的葬禮,十年前參加了他爸的葬禮,五年前他參加了他媽和他繼父的葬禮。
就在五年前的葬禮上,他那個繼父帶來的比他小一歲的弟弟摟著他肩膀說:“得了,哥,這回咱倆都是孤兒了。”
那時候他二十七,他弟二十六,用“孤兒”這詞兒不合適,但確實,他們倆都沒爹沒媽了。
之后的兩年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倆住在一起,直到他弟談了戀愛,搬去跟男朋友住了。
那時候他弟還笑說:“你是不沒想到我是個gay?要是知道的話不會愿意讓我在你這兒住這麼久吧?”
屈意衡說:“有什麼關系?”
他弟又聳肩:“你們直男不是受不了麼。”
那會兒屈意衡沒說什麼,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他是直男。
他要是直男,怎麼可能高中的時候跟姚湛躲在沒人的體育館互相擼,怎麼可能藏在乒乓球室的角落跪下來給姚湛咬。
不過那時候他們大概都沒太多想,只是年少欲望強,稀里糊涂就干了這麼些事兒。
現在回憶起來,竟然覺得有幾分好笑。
“人應該到得差不多了,咱進去吧。”邵威走在前面,他們五個人一起,往陵園里面走。
屈意衡踩著雨水,聽著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遠遠地看見了姚湛。
屈意衡是一眼就認出了姚湛的。
他記得姚湛大自己半年,生日好像就在夏天,也就是說,姚湛應該三十三了。
剛剛邵威還在開玩笑,說大家一過了三十歲都走向了啤酒肚高發際線的中年男人形象,以前那種意氣風發走在大街上能對漂亮姑娘吹口哨的時代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時代回不來了是真的,但屈意衡看見姚湛的時候發現,那個人身上并沒有其他人的那種“中年感”。
姚湛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還是很白,很高,站在人群里格外顯眼。
那人在和旁邊的一個女生聊天,女生眼睛泛紅,他只是微微皺著眉。
邵威帶著他們走過來,屈意衡把視線移到了面前的墓碑上。
原來車浩現在長這樣。
他看著照片上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臉,濃眉大眼,圓寸頭,那人在笑著看大家。
屈意衡突然覺得遺憾了,三十出頭,真的太年輕,甚至都沒來得及跟這個世界告別就離開了。他瞬間覺得,或許回去之后應該先寫一封遺書,死亡這麼重大且隆重的事,還是提前準備一下才好。
到場的差不多有十幾個人,大家都穿著深色的衣服,撐著深色的傘,他們像以前一樣,聽著班長的安排,站在老同學的墓前,悼念。
白色的菊花被一一擺好,有人真的哭了。
屈意衡聽著耳邊傳來的啜泣聲,回過頭去看,發現是剛剛跟姚湛聊天的那個女生,他想起來了,那個女生不是他們班的,是高中時跟車浩談戀愛的臨班班花。
他不知道這個班花叫什麼,但他知道,她此刻在為自己的初戀男友哭泣。
屈意衡站在那里想著,或許這是他們分手之后的第一次見面,也可能不是,但誰都不會想到再見面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他把視線一移,撞上了另一雙眼睛。
姚湛看著他,對視的時候,姚湛沖他點了點頭。
屈意衡突然心跳加速,趕緊回過頭來,他嘆口氣,重新開始想自己的墓志銘。
悼念結束了,大家一起往外走。
屈意衡故意落在最后,他依舊沒能逼迫自己跟這麼多曾經認識如今無比陌生的人熟練地談笑風生。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不合群,他掏出手機假裝在回復信息,讓人看了以為他是因為回復消息才走得那麼慢。
“沒想到你會來。”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屈意衡手一抖,手機差點兒掉到地上。
他抬起傘,也抬起頭,發現姚湛正走在他身邊。
“啊……”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稀里糊涂地就點了點頭。
“上周車浩還找我喝酒,跟我說他打算換工作。”
屈意衡皺了皺眉,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還是這麼不愿意說話。”
屈意衡扭頭看姚湛,這人比他高了小半頭,他看向對方的時候需要揚起下巴。
他解釋說:“也沒有……”
“去喝一杯嗎?”姚湛說,“咱倆也十好幾年沒見了吧?”
屈意衡看著他,回答道:“十五年。”
第2章
十五年沒見,屈意衡對姚湛的聲音都有些陌生了。
兩人撐著傘往陵園外面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當年在體育館,是姚湛先摸的他。
一開始他很慌,可幾秒鐘之后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想做什麼了。
那年他們才多大啊,全憑沖動辦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