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CT。”梁逢說,“電休克療法。”
“對,MECT。”馮都點了點頭,“其實有副作用的,說是會有短暫的記憶丟失。姑媽一聽,反而同意說要做了。一共電了六次。副作用很痛苦的,嘔吐頭痛。但是很快,姑媽的情況就有所好轉,不再總想著死了。至于那個什麼記憶丟失的副作用,也就是持續了一兩個月都恢復了。我們那會兒都以為沒事兒了呢。可是去年也就是四五月份,她突然開始不認識人了。”
這個養老院看起來還算體面。
從林蔭路走過去,一個紅色三層小樓,左右估計有七八十個房間。
路面打掃得干凈。
綠植修剪得整齊。
路上散步的老人,路過的看護,都看起來非常的松弛平和……這至少讓人放心一些。
馮都無奈地嘆了口氣:“陸珺父親是個軍人,兩歲時,父親就死了。是姑媽一個人把他拉扯大,他是姑媽全部的人生意義和希望。你問醫生,醫生說MECT的影響不可能隔了一年才發生。可是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如果真的不是那個什麼MECT導致的。我只能說,姑媽可能太傷心了,只有這樣忘記很多事,才能夠活下去。”
三個人到了紅樓跟前,馮都掏了支煙點上:“姑媽住202,你們去吧。我不上去了,看著難受。”
梁逢到了聲謝,跟東哥提著補品還有水果上了二樓。
202的門開著,門上有一個藍色編織門簾,頂上繡著一行字母,梁逢沒來得及仔細看,輕輕掀開簾子進去。
陸珺的母親,馮阿姨正坐著輪椅,在窗邊織毛衣。
比起幾年前,馮阿姨頭發已經雪白,與陸珺看起來相似的面容上也有了許多歲月的痕跡。
他倆進來,有了動靜,馮阿姨抬頭看過來,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沖梁逢招了招手,自然而然道:“啊,是逢逢啊。快過來!”
梁逢呼吸一窒,呆在原地。
還是東哥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把他推了過去。
“阿姨、阿姨……您好。”梁逢聲音干澀地說。
“你來幫我看看,我這個織法對不對,怎麼感覺有點兒擰巴呢?”
梁逢坐到她身邊,眼睛里有些濕潤模糊,好半天才能聚焦到她手里那件毛衣上。
“織法是沒錯的。”他說,“就是這個地方,丟了幾針。”
“咦?”馮阿姨仔細去數針數,“真的哎,丟了三針。哎呀,還是你眼神兒好。”
“您總愛表揚我。”梁逢無力地笑了笑。
“你不是忙著找工作嗎?怎麼有空來看阿姨呀。”馮阿姨織著毛衣說,“陸珺呢?他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是不是上次我說讓他別讀什麼研究生他生氣了就不肯見我了?”
“哦……他啊。”梁逢怔了怔,眼眶紅了起來,卻又很快地笑著說,“他怎麼可能生您的氣。您也知道馬上就要畢業了。他既要準備法學碩士考試,又要準備答辯,忙得抽不出時間,所以才托我和冬哥來看您。”
冬哥把手里提著的東西放在屋子的角落。
“您看,這些水果還是牛奶都是陸珺讓我們帶來的。”
馮阿姨高興了,嘴里卻還說:“少來。他才沒你這麼貼心懂事,不讓家長操心。哎,你怎麼就不是阿姨的孩子呢?”
“您是陸珺的母親,陸珺是我的……好友。您也就是我的母親。”梁逢看著她,開口喊了一聲,“馮媽媽。”
“哎!”馮阿姨笑彎了眉眼,“好孩子。”
*
梁逢和東哥又陪她說了會兒話,就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馮阿姨多少有些疲倦,對于這樣的老人,也不便再留下來耗費她的精神。
走的時候,馮阿姨推著輪椅從旁邊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條圍巾遞給梁逢:“這不是快冬天了嗎?這條圍巾給你戴回去。”
“我不用了……馮媽媽。”
“拿好!你看你穿這麼少,還不好好戴個圍巾,別感冒了啊!這圍巾啊,是之前我給陸珺打的,他有一次回家忘家里了,你正好戴走。哦對,別給他了,你留著用。”馮阿姨笑著說,“我手頭這個毛衣是給陸珺的,還沒打好。等打好了,你讓他過來拿啊。”
“好,我知道了。”梁逢抱著那個卷厚厚的圍巾,“阿姨,我走了,您有什麼事情都給我打電話。”
“嗯。你也是,要好好照顧自己,開開心心的呀。”
“我、我會的……”梁逢低下頭轉身出去,沒讓馮阿姨看見自己快要忍不住的淚。
他快步下了樓。
手里的紅圍巾不知道什麼時候打好的,已經有些褪色了。
梁逢嗅了嗅圍巾的味道,帶著些檀香氣息,與陸珺身上的味道類似。是陸珺曾經的遺物……
他將那條圍巾抖開,圍巾上面用金線繡著一串字母,和門簾上的那串字母一樣。
最開始的時候,梁逢以為是英文單詞。
在腦子里搜羅了很久,沒有熟悉的。
然后接著,他猛然意識到這是漢語拼音:Xin Xiwang。
——新希望。
把沉重的、傷痛的、狼狽的那些都放下。
這世間不會讓人真的陷入絕境。
拋下重負,大步向前。
然后你就會發現,新的希望。
*
師兄,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事嗎?這就是我應該做的選擇嗎?
再相信一次。
再選擇一次。
走向新的人生,走向新的希望。
*
在這一瞬間,梁逢強忍著的淚如雨下,眼前一片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