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我原諒他。”裴文杰問梁逢,“我選擇了不原諒……也許在這樣的時刻,我應該寬容我的父親,讓他能夠安心地過完最后的時光。可是我早就想好了,哪怕被人指責我的無情冷血,我也不會諒解他所做出的一切。一輩子肆意妄為傷害了無數人之后,在年老的時候就可以無視這些傷害了嗎?不是父母就一定會被寬恕,這是我對他最大的報復。”
他那麼恨他的父親。
他用盡手段報復了這個上位者……
在漫長的歲月里蟄伏著直到消耗了裴宏的時間讓這個人只剩下蒼老;
奪走他的權力和商業帝國;
說出了足以讓他垂死之前所有的日子都痛苦萬分的話……
他終于能夠品嘗到一絲他所磋磨過的人經歷過的所有的痛苦。
可……此時此刻的裴文杰并沒有感到任何喜悅和平靜。
那個掙扎、躁動、憤怒的靈魂還在沸騰叫囂。
所有被戛然而止的平和日子,好像永遠地停留在了遠溪中學,停留在了曲妍還活著的歲月里。
他還是那個充滿了不安全感的十七歲的裴文杰,尋找著再也得不到的東西。
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雖然沒有經歷過這一切。但是我能理解你的初衷。裴宏的獨斷專行是可以看得到的。”梁逢道。
“可以理解嗎?”裴文杰苦笑了一聲,“有時候,我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
“以前可能理解得少一些……后來慢慢地,多了一點。”梁逢說,“因此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尊重你,支持你。”
梁逢一如既往的溫和,娓娓動聽的聲音安撫了裴文杰有些茫然的內心。
紛亂的無措像是飄舞的塵埃,緩緩落定。
裴文杰的神智終于清明。
他說:“我不想在這里過夜,我們回家。”
“好。”
梁逢隨著他站了起來:“我們回家。”
回家……
從什麼時候開始起。
已經是“家”了。
*
他們改變行程一起下樓的時候,著實讓施俐莉和裴箐吃了一驚,但是裴文杰心意已決,還是帶著梁逢走了。
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裴文杰照舊要一言不發地回自己房間,剛脫了外套,梁逢就問他:“你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宵夜?”
裴文杰本來想按照這半個月以來的習慣拒絕,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一個字:“好。”
梁逢便洗了手系上圍裙,從冰箱冷凍層拿出之前包好的餛飩給裴文杰煮了一碗。
熱水的時候,他又架了蒸鍋,蒸上了些早就包好的包子和其他蒸品。
然后從冰箱里拿出黃瓜來,拍碎了涼拌。
“你這幾天不在家里吃飯,我和楠楠就吃得少了,菜也買得少。”他邊忙活邊說,“哦對了……于方辭職了,然后我打算跟姜危橋合伙做生意。他提了些點子我覺得還挺新潮的。”
“他說什麼?”
“他說想搞中央廚房標準化,做品牌和口碑。”
“想法是不錯的,但是這個就比較費錢。”裴文杰說,“你們投資從哪里來想好了嗎?如果有需求,我可以投一部分。”
梁逢打雞蛋的手一頓,然后搖了搖頭:“算了吧,我還欠著你好多錢沒還清。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如果我再拿投資,更還不清了。現在還不著急,我再想想辦法。”
他說完這話,加快速度打勻了碗里的雞蛋,在沸騰的湯鍋中導入,形成了一個漂亮的蛋花,很快一碗西紅柿雞蛋湯就出鍋了。
他將蛋花湯放在裴文杰面前,又關掉蒸鍋的火,從里面拿出包子,還有盛滿糯米的瓷碗,又用盤子將那只碗蓋住,倒扣,一碗色澤鮮艷的八寶飯就脫模而出。
“我前兩天做好了放在冰箱冷凍著的。想著過年前后麼,做些什麼甜點應景。”他笑了笑:“說起來,八寶飯還是去遠溪中學的時候,從你母親那里學會的……你嘗嘗看甜不甜,還是不是西北那個味道。”
那碗八寶飯上的葡萄干呈現出綠寶石的色澤,下面的蜜棗與干果像琥珀一樣。糯米早已經軟爛,堆疊在一起,被糖分和果干的香甜暈染成了一片深紅。
裴文杰夾了一筷子八寶飯,放入嘴中。
柔軟又甜蜜的感覺,在糯米的香氣中讓人熏熏然。味蕾上的那縷甜美的喜悅,讓他穿越時間,回到了曾經的那間屋子。
——曲妍好像正從蒸鍋里端出八寶飯,又燙到了指尖,在耳朵上摩挲著降溫,然后回頭笑著招呼他:“文杰,來幫媽媽嘗嘗看八寶飯,看甜不甜?”
“甜嗎?”梁逢忐忑地問他,“我甜點方面可不是很擅長啊。不一定好吃的。”
裴文杰抬頭深深看他,勾著他的脖子湊過來,親吻他,用剛品嘗了八寶飯的舌尖去沾染他的味蕾。
兩個人在中島一側吻得氣喘吁吁,好半天才分離。
“甜不甜?”裴文杰啞著嗓子問他,“梁老師?”
他笑了笑道:“好像很甜。”
春意早爬上了梁逢的臉頰,連他的眼中都盛滿了蕩漾的春。兩個人雖然分開了,可激蕩的氛圍卻還在一處。
不用言語,在這個時刻。
只需要這樣的對視,就已經將所有的話都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