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盆君子蘭啊,在我院子里一直不開花,你養養看。”她笑著說,“君子蘭脾氣清高,不是遇見喜歡的地方、喜歡的人,是不開花的。也希望小梁老師你呀,像這君子蘭一樣,在咱們遠溪中學里長長久久地扎根,帶出幾屆能走出去的好學生。”
梁逢結果了那沉甸甸的花盆。
也接受了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我試試。”他說,“謝謝您,曲老師。”
*
燜鍋收汁后,開蓋就能聞到淡淡的胡蘿卜香味,除此之外,排骨的油脂香味也混雜其中,形成了一種濃郁的芬芳。
梁逢盛了一些,放在施俐莉面前:“阿姨,您嘗嘗看。”
施俐莉看著那一碟顏色鮮艷的胡蘿卜,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屬于胡蘿卜的那份硬脆已經消失了,一口下去,湯汁四溢,滿嘴的排骨肉香,緊接著咀嚼,柔軟的蘿卜肉里帶著一絲甜意爽口。
混合在一起,竟然產生了一種難以描述的和諧。
它太好吃。
以至于第一塊蘿卜,剛入口腔就被匆匆咀嚼吞咽入胃。
施俐莉顧不得表情管理,又夾了一塊,吃了下去。她驚訝地挑眉,看向梁逢。
“出乎意料。”矜持的她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是好吃的意思?”
施俐莉沉默了片刻:“好吃。”
“好吃就開飯吧。”梁逢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活計說,“我叫文杰和楠楠。吃飯。”
他用對講叫了楠楠了文杰。
排骨四季豆做好的時候,梁逢又利索地炒了一個青菜。
五個配菜,一大碗漿水,上了桌子。
口感豐富又家常的菜與飯填飽了每個人的腸胃。于是平日里冷冰冰的隔閡也暫時的消弭,人們于美食之中暫時握手言和。
吃完了晚飯后,施俐莉帶著一罐漿水準備告辭。
“我去送吧。”裴文杰說。
裴文杰送施俐莉到樓下。
外面已經漆黑,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雪,風雪揮灑,寒冷刺骨。
等車的時候,他對施俐莉道:“你和梁逢的話,我都聽見了。其實我也很好奇。你為什麼不怨恨?”
“關于什麼?”
“這一切。”裴文杰說。“你怎麼能做到所有的事情都順從他。”
“他是我丈夫。”施俐莉說。
在寒風中,裴文杰緩緩呼出霧氣:“因此你就可以容忍他在外面隨意尋歡作樂,實在玩不動了,帶著情婦的孩子回來,逼著你收養我。然后無視你女兒的才華和能力,抹殺她的才能,將她打包嫁人?”
“他是,我的丈夫。”施俐莉強調了一次。
“一個人之所以為人,首先應該是個獨立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誰誰誰的附庸。”
雪更大了,在風中亂舞,猶如鵝毛。
朦朧的視線中,大雪似乎能將任何存在都掩埋。
可是,施俐莉站得筆直,保養得益的面容,玲瓏有致的身體曲線,都顯示出她對自己多麼嚴苛,她穿著毛皮大衣,奢華的衣物和帽子襯托著她多麼高不可攀。
然而那些教條的,被奉為真諦的條條框框。
在今天,似乎多有崩塌。
讓她看起來外強中干。
又過了幾分鐘,那輛施俐莉出行時標配的勞斯萊斯開到了樓下。
她一言不發地進了車,關上車門后,車子沒有立刻出發。她搖下車窗,從車內抬頭看他,眼神漆黑。
冷冰冰的,臉色蒼白。
過了片刻,她回到了車內的黑暗中,車窗緩緩搖上。
車子在裴文杰注視下緩緩駛離,只留下兩道黑色的輪胎印跡,在白色的雪地里略顯突兀。
*
梁逢把碗筷放入洗碗機,起身的時候就看見裴文杰走進廚房,身上還帶著一些寒意。
他發梢、眉尖掛了些來不及完全融化的雪花。
“雪很大嗎?”梁逢問他,“今天天氣預報有大雪。”
“鵝毛大雪。”裴文杰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楠楠人呢?”
“我監督她洗漱完畢,已經攆她上床準備休息了。”梁逢說,“今天時間有點晚。”
確實。
現在已經快要九點。
“后來君子蘭開花了嗎?”裴文杰突然問他。
梁逢愣了一下。
那盆君子蘭,在他窗外,開得熱烈奔放,如火如荼。
路過的人沒有不贊嘆的。
裴文杰不會不知道。
抬頭去看裴文杰的眼睛,他的眼神有什麼情緒,讓梁逢不敢對視。
“開了。”梁逢說,“開得挺好……只是我卻沒有如曲老師祝愿,能長長久久地扎根。后來耐不住寂寞,就下海創業……那會兒曲老師已經離世。她如果還活著,應該對我失望了吧。”
“她不會這麼認為。”裴文杰說,“我了解她,如果她活著,她也許會唏噓,也許會感慨,甚至會為你的遭遇難過。卻一定不會這麼認為。”
熱水壺發出鳴叫。
梁逢低頭掩飾自己的情緒,抬手關了開關。
這時候,裴文杰走到他的面前,距離近得讓人心慌。
“為……為什麼?”
“你都說了,她是很好的人。”裴文杰低頭看著他,“她也說過類似的話。”
——小梁老師呀。他看起來是那種能把什麼都照顧得很好的、很善良的人。
“這樣嗎……”梁逢喃喃,覺得百感交集,眼眶發熱。
這是他沒有希望過的答復。
“我以為,你不想提及在遠溪中學的事。”梁逢說,“我也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畢竟那時候,你還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