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不是還愛他。到現在還為了這個人渣戀愛腦?”
“不是這樣的。”曲妍搖搖頭,“我為了一時的迷戀,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大嗎?這十幾年的時間還不能讓我想清楚這些事嗎?媽媽最親近的人只有你,媽媽可以為你付出一切。”
“那我不去。”裴文杰半蹲下來,抬眼堅定對曲妍說,“我們離裴宏遠遠的,他如果來找我們,我就報警!”
“你不懂……你不明白……你必須得……”曲妍搖了搖頭,忽然落淚。
*
十七歲的裴文杰,逃跑、絕食、自殘……用盡一切方法,才逼得裴宏答應自己的要求。
“你要回遠溪中學?”裴宏聽見了他的要求,忍不住挑了挑眉。
“對。我要去找我媽!”
裴宏忍不住笑了:“你是我兒子,就該留在我身邊。你是不是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跑車、名牌,還有無數趨炎附勢的朋友和女人……你要什麼得不到,為什麼非要回去找曲妍。她只是個窮教師。”
“我不是你兒子!這些東西我可以自己賺!我要回去!”
裴宏哈哈大笑。
“幼稚。”
“這和你無關。”
“我怕你回去,已經見不到她了。”裴宏聳聳肩膀,“你出來有半年了吧?”
“你什麼意思?”
“想去就去吧,回去你就知道了。”
*
裴文杰用身上最后兩百塊買了一張火車硬座票,花了近四十多個小時,才抵達西北那個貧瘠的小鎮。
離開六個月的學校顯得分外陌生。
他很快就知道了裴宏的意思,走到教室宿舍區不遠處,哀樂已經飄來。黑色的靈堂就設在自家小院里面。
母親精心耕耘的小小的菜園子被踏平,那些沒來得及長好的蘿卜苗上撲了磚,方便悼念的人們有地方可以站立。
學校和學生們送的花圈被掛在了周圍稍微成型的海棠樹,壓完了海棠的枝丫。
那些牡丹花,剛打骨朵,便已經凋謝了,花瓣落了一地,踩入了泥濘,變得沒有色澤。
屋子的門被打開,祭奠完了的人們,進入小小的客廳,坐在他平時寫作業的木桌子旁,喝上一杯茶,紛紛嘆息曲老師的英年早逝,嘆息但凡醫療技術再好一些,曲老師的癌癥就不會惡化得這麼快。
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被破壞了。
他沒有進去,他無法承受那些虛情假意的安慰。
最開始的時候,他腦海里一片空白,順著院子旁那條泄洪渠的矮堤一路往上走。然后他意識到自己沒有了母親,就像是那些沒了根的植物,驟然失去了與這個世界最根源的聯系。
胸口像是塞了什麼東西。
讓他無法喘息。
哭不出來,卻一直忍不住干咳,撕心裂肺。
等他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經夕陽,他坐在某個老師家的窗戶下,看著遠處的夕陽,等待著黑暗把夕陽吞沒,也把他吞沒。
就在這個時候,微風起伏,他聞到了隨風而來的花香。
他回頭去看。
一株君子蘭,綻放了巨大的花球。
在夕陽下,像是鑲嵌在綠色翡翠中的寶物,繁茂熱烈地盛開著。
他記得,那是母親送給新來的老師的禮物。
他記得,這位老師悉心照顧這株君子蘭,讓它開出碩大的花朵。
總還有什麼人,沒有辜負母親的心意。
在這一刻,年輕的裴文杰淚流滿面。
*
那天夜里,他回了家。
家里什麼也沒有,人們都走了。
母親的黑白照片,掛在墻上,笑著看著他。
學校也拿走了屬于學校的公用物品。家里空蕩蕩的,書桌、電視柜、椅子甚至是書架和書架上的書都被拿走了。
被褥被打包放在臥室地上的角落。
衣柜和床都被貼了封條。
唯一還有電的,是一個冰箱。
他以為冰箱里也是空的,打開的時候,卻發現亮起燈的冰箱里,擺滿了各種保鮮盒。每一個盒子上都貼上了一個字條。
——給文杰2012年3月10日。
媽媽今天腌了些黃瓜,知道你口味清淡,少放了些鹽,可以保留的時間久一些,可以吃的時間也長一點。
——給文杰2012年2月8日。
媽媽今天做了一些粉蒸肉,沒有放紅薯,因為怕保存不了太久,但是粉蒸肉放在冷鮮里,應該還可以堅持得久些。你如果要吃記得上過蒸一段時間。明天過年了,新年快樂。
——給文杰2012年3月17日。
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時間太久了,有些過了保質期只能扔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到這些?今日是剁椒醬。
——給文杰2012年1月3日。
——給文杰2012年2月9日。
……
……
東西太多了。
他并不能全部帶走。
裴文杰將放在冰箱里的幾十個保鮮盒都拿出來,打開一盒的蓋子,嘗了一口。
母親的飯菜是那麼地熟悉,仿佛她還在身邊,就像是每一個放學,他走到門口,就能看見廚房窗戶里那盞橘黃色的燈。
能看見母親探出頭來,笑著對他說:“回來啦?準備洗手吃飯吧!”
時間確實太久了。
有些日期比較早的飯菜,早已經變質。
他仿佛沒有吃出來,一口接一口地將每一盒的食物都細嚼慢咽地吃完。
像是與母親共度了最后的時光。
他將那些保鮮盒都清洗干凈,蓋好蓋子,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