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不大,陳霧手腳麻利,沒費多少力就清理完了,他沒有閑著,而是去了自己睡覺的那間里屋。
沒了門的柜子里是輕微發霉的被褥。
窗口的風鈴清脆響。
陳霧把掛在上面的木牌拿下來,和其他垃圾一起拖到后山大坑。
這是村里專門用來倒垃圾的地方,堆到差不多了就會燒掉。
陳霧從兜里掏出一盒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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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知道陳霧跟他弟關系不是從前那樣了,就沒把他回來的消息透露出去。
別的村民不清楚這里面的隱秘,在家人群里給兒女說。
有人就聯系了優秀又長得出色的季明川,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這個可以和他說話的機會。
“明川,你哥是從山西邊回來的,他肯定已經知道你過年沒有給你爸上墳了。”
季明川端著一摞作業本上樓梯:“生氣了?”
“我問問我媽。”那人很快傳話,“她說看不出來。”
季明川短促一笑,失望透頂了吧。
電話里的同鄉試探:“那你哥回去過清明了,你回嗎?”
季明川尚未開口,身后就有了嬌甜的叫聲,“季明川,你陪我去看漫展!”
“不回。”他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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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把擦燃的火柴扔進垃圾堆里。風把火苗卷大,很快就燒了起來。
眼前這些滲滿時光記憶,刻著歲月痕跡,如今成了廢品的家具物件一點一點被吞噬。
陳霧揚起手臂,指間一松。
那塊沾了點體溫的小木牌也被他扔了進去。
火光在他的鏡片上跳躍,像是給人一種要鉆到他眼瞳里的錯覺。
他接起已經響了很久的電話。
遠在春桂的少年跟他發火,問他手機還能不能用,不能用就換,電話都打不通。
“手機沒有問題。”陳霧歉意地說,“是我沒有聽見。”
晏為熾躺在水庫邊的草地上曬著太陽,呈半廢狀態,兼職都不想做了。
這家伙今天才走,就他媽這麼難熬。
一小時竟然讓他過成了十年的感覺,慢得要命。
“真要在老家待三天?”晏為熾道。
陳霧撿了根長點的樹枝去撥火堆:“跑一趟不容易,下次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三天,七十二小時。”晏為熾低罵,早知道就把臉皮一丟,跟過去了。
現在沒借口了,媽得。
電話還通著,晏為熾不開口,陳霧也沒說話,他們在不同的城市,想著不同的事。
陳霧看火勢越燒越旺,又越燒越萎靡。
惡臭不惡臭的垃圾都要燒完了,灰燼一堆,四處飛揚。
陳霧拍拍衣服:“我要去給我爸燒紙了,多燒點讓他在地底下花。”
“這套你也信。”晏為熾說,“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哪來的地下世界。”
陳霧沒反駁,朝墳包走的腳步也沒停。
“你那兒能有什麼好玩的。”晏為熾字面意思是不在意不屑,沉悶的語調卻泄露出他的興致,以及深藏的孤單。
陳霧把手機朝外,對著大山的方向:“晏同學,你聽到了嗎?”
晏為熾坐起來聽:“什麼?”
“山風。”陳霧說。
第29章
因為陳霧那句“山風”, 晏為熾就仿佛感受到了從大山深處跑向他的風。
那陣風吹來了心動的聲音。
驚天動地轟然作響,震得他心臟發麻。
晏為熾把手機從燥熱的右手換到左手,又換回右手, 傻逼一樣來回換了幾次, 他喉頭動了動, 嗓音有點啞:“聽不到。”
“怎麼會聽不到,”陳霧奇怪地說, “這麼大的風,我的塑料袋都要被刮跑了。
”
“那我去更高的地方站站。”他四處看看,去到一個土包上面。
電流裹著呼嘯形成一個漩渦, 在漩渦中心是陳霧期待的大喊聲:“晏同學, 現在你有聽到嗎?”
晏為熾依舊撒謊:“沒有。”
“還沒有啊……”陳霧又找了個高地, 沾著草泥的布鞋踩上去, “那現在呢?”
不厭其煩,只為讓他聽見滿山的風。
晏為熾字典里的浪漫二字從紙上一躍而出,在他眼前展現。
他不言語。
陳霧也沒有再喊問, 只是維持著高舉手機,將自己的世界一角分享出去的姿勢。
風還在吹。
少年的心跳是整個青春最激昂的旋律。
晏為熾說:“好像聽到了。”
“那就好。”陳霧從高地下來,繼續向目的地走。
晏為熾循循善誘:“陳霧, 為什麼一定要讓我聽?”
陳霧怔了怔:“這還要原因啊?”
“要。”晏為熾沉著氣。
陳霧靜了片刻:“你問我有什麼好玩的,我就把我這里的風推薦給你。”
晏為熾一下就笑了:“ 還有?”
雖然在笑, 語氣卻是咬牙,如果沒有第二個說法,這事沒完。
“還有我覺得……可能你……”陳霧慢聲說, “想聽。”
晏為熾一頓, 面紅耳赤:“誰想聽風,還不如雞叫豬叫有意思。”
“你想聽雞叫豬叫嗎, ”陳霧既驚訝又能理解別人的喜好,他踩過一小片蘑菇群,“那要等我下山。”
晏為熾:“……”
“我到了,先不說了,我要拔墳頭的草了。”陳霧打完招呼就結束了通話。
不是感覺到什麼不自在不好意思,真的就很自然地忙別的事去了。
晏為熾站起來,看著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他還處在年少時期,第一次從生理和心理上體會到什麼叫對一個人的渴望,就這麼的純粹又洶涌。
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