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佝僂的背影隨著關門聲一起消失,虞白和虞正謙兩個人面對面。死一般沉寂了十分鐘后,虞正謙揚手,重重甩了虞白一巴掌,怒不可遏道:“畜生!”
虞白被打得頭一偏,過度白皙的臉頰迅速泛起五指紅印。
短暫的麻癢過后,是火燒般的灼痛。虞白用舌尖頂了頂腮幫,沒吭聲。
“什麼時候開始的?”虞正謙放下手,冷聲問。
“這個月。”虞白說。
“就這個月?”虞正謙眼珠瞪大,“怎麼認識的?”
“他是我同學,他是被我拉進來的,是我追的他。”虞白平靜地說。
虞正謙問,“你爸知不知道。”
虞白說,“不知道。”
虞正謙閉了閉眼,說,“分了。”
“不。”虞白語氣篤定。
“你——”虞正謙氣急攻心,手再次一揚,即將動手的瞬間又忽然停了動作。
眼前這個孩子安安靜靜站在那兒,低垂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他這才猛然發現,不知不覺間,他要微微仰頭,才能勉強和虞白視線相對。
虞正謙年輕時當過兩年義務兵,身強體壯個子高,如今老了,個子縮了,也有一米七多。時間最是不講理,還記得上回見到的時候,孩子分明比他要矮不少,現在卻比他高出小半個頭了。
算上今年,他已經有兩年沒見過這個孫子,曾經看著長大的孩子,也已經十七歲了。
想到這里,虞正謙僵硬地把手放下,只說,“在屋里待著,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去看看你奶奶。”
虞白頹然地坐在床沿,沒有回復他。
欽明華還在打電話,臥室的木板門打開又合上的剎那,虞白依稀聽見了“徐醫生”等字眼,目光倏然晦暗。
過了幾分鐘,欽明華開門進來,手里拿著裝滿水的玻璃杯。
“把水喝了睡一覺吧。”欽明華把杯子遞給他,“別的事睡醒了再說。”
虞白輕輕地“嗯”一聲,把水接了過來。
兩人關系實在不好,此時此刻更是沒什麼話好說,欽明華囑咐他記得把水喝了,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就出了門。
虞白把杯子里的水倒進洗手間,隨后默不作聲脫掉鞋子,躺在床上等了三分鐘左右,見門外始終沒有動靜,才找出手機,把音量調到最低,給元瀟撥了個電話。
直到鈴聲響完,電話自動掛斷,也沒人接聽。他蹙眉,重復撥了三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半晌,虞白突然笑了一聲,把手機扔到床尾,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到底只是個小孩子,嚇都嚇死了吧。
元瀟整個人都是懵的,花了好幾分鐘才走到一樓。他全身顫得厲害,手指在手機鍵盤上哆嗦了半天,才摁對撥號鍵。
不出意料,袁銘的號碼已經打不通了,他心情一沉,又趕緊打給元清駿。
下一秒電話接通,元清駿的聲音疲憊不堪,“喂。”
“爸。”元瀟鼻尖兀然泛酸,哽咽道:“是我哥嗎……”
“嗯。”元清駿說,“從失去聯絡到現在,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一個多小時?元瀟心里咯噔一下,那豈不是說明袁銘給他發完微信,沒多久就出事了?
那時候看到消息,他是怎麼想的?他小氣巴拉地認定袁銘又騙他,所以他不愿意回他哥消息,他哥一直到失蹤之前,都以為他還在生氣。
“瀟瀟,你別著急。”元清駿說,“這邊現場還在救援……”
元瀟流著眼淚打斷,“你已經去那邊了?”
“剛到。”元清駿說,“你媽還在京市,這會兒預計已經上飛機了。”
元瀟呼吸急促,開始跑起來,“那邊在哪兒,叫什麼名字,地名。”
“瀟瀟,這邊雨太大了,你……”
“爸。”元瀟打斷他,“我想去接我哥。”
“……”
新山縣是筑城轄區下的一座小縣城,距市區幾十公里,地方偏僻。元瀟出了小區就緊急打了輛滴滴,車開了一個半小時,終于在深夜十點,開進了這座浸透在黑暗里的山間小城。
城里正在下雨,越往里開雨勢越大。鬧洪災的是縣里一個名叫天星村的小村子,這個村子面積不大,地勢很低,被幾座不高不矮的山丘夾成一個凹字,因此交通閉塞。
隔著密集的雨幕,元瀟遠遠就看到山間亮著大片大片的燈光。警車,救護車,消防車等沿著蜿蜒的水泥路停了一長排。
山坳處的一塊平地上搭著十多個簡易帳篷,外圍拉著一條黃色警戒線,帳篷里傳來一陣又一陣驚惶絕望的哭喊,醫護人員冒著大雨在各個帳篷間來來去去,匆忙凌亂的腳步濺起滿身泥濘。
現場有網絡媒體有官方記者,無數架攝像機亮著紅燈,記錄下這座災難過后滿目瘡痍的小村落的每一個角落。
明明車里開著空調,元瀟卻倏地覺得有點冷。
前座的司機靠邊停下,回頭說,“就送到這兒了啊。”
“謝謝。”元瀟抖著嗓子道謝,眼底一片茫然,下車時腿禁不住發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元清駿撐著傘過來接人,離得近了,元瀟才看到他眼眶發紅,渾身都是泥漿。平時總是一絲不茍的父親第一次在他面前這麼狼狽,大概是找人時摔了跤,西裝外套上蹭破了一條十厘米左右的口子。
“爸……”元瀟又有些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