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海桑擺了擺手,像是在扇散煙霧,也像打斷他:“我們從南邊進來,一路聽說有兩個跟隊伍走散的援助醫在附近給貧民看病。我查遍附近所有的醫療隊,沒發現有隊員走失。再者要不是打仗,醫援隊根本進不來黃金四城。”
“我就猜到出了冒牌貨,不過第一感覺不是氣憤,而是欣慰。不能理解吧?”
“我干這行快五十年了,隊里的醫生來來走走,長則留個三年五載,最短干一兩天就跑了。有些人進來踐行理想、奉獻熱情;有些人捏著鼻子熬上一段時間,只為履歷加分或者評級需要。不論哪種,大家都有個目標、目的,不為什麼,純粹是想給別人減輕些痛苦,讓他們活得更好受點兒,這種人太少了。”
“至于什麼規范、法律……給你講個事兒,我二十四歲第一次跟隊去南酋,碰上個十二歲的女孩兒,整比我小了一輪兒,腹圓如鼓,”老田朝自己肚子比了一圈,“不是病,懷孕的,難產,生不出來。她遞我一把她家的切菜刀,求我幫她剖腹取出嬰兒……”
“無菌、消毒、鎮痛、流程、規范、復檢……那都是文明社會才有的東西,不適用被人間遺忘的角落。畢竟,小女孩兒十多歲就結婚生子,聯盟法律也不允許,她自己也未必愿意,還是不得不那樣了。”
兩人皆沉默,沈夜懂得老田的意思,但他沒敢開口問那女孩兒后來怎麼樣了。
法律和規則告訴人們該怎樣生活,而生活的前提是生存,援助醫生大部分情況都在用來保障生存,活著是最高法則。
白旸來得剛好是時候,聽說有醫援隊進駐,他帶了吃用物資過來慰問,順便給小男朋友護短解圍。
重點是吃的,醫援隊的人整天風餐露宿,條件粗糙艱苦,又忙,平時飯點能啃塊營養膏算正經吃飯了,不少人都快忘記原料肉長的什麼樣。
白總安排他們在神女塔的地下餐廳燒烤,自助式用餐不需要過多服務,鮮切的肉片、鮮翠的蔬果、各種飲料零嘴,管夠管飽,著實太過癮了!
“我上回吃肉還是出發那天,兩個月前,老媽下血本給燉了一鍋羊排羊蝎,做夢都是那個味道!”
“嗚嗚嗚,我做夢都在翻背囊找營養針……蒜香雞翅永遠滴神,友情提示大家,暴飲暴食有害健康,這波大腰子必須給我剩一串……”
“小芬你咋光顧著給我們烤了,這半天啥也沒吃呢?”黑大個遞來一只蜜糖紅薯,“嘗嘗,俺老家的經典吃法,倍兒甜!”
芬得拉禮貌不失尷尬地推了推眼鏡,接過烤紅薯。“謝了。”
黑大個啃一根玉米,高效如脫粒機,還不耽誤拉話:“你擅長哪一科?我是兒科出來的。”
“我擅長……要命,”芬得拉用尖銳的釬尖往自己咽喉一比劃,鏡片后的目光鋒銳冷酷,“算……猝死科?有這科嗎?”
眼看黑大個被嚇得從脫粒機化身成爆米花機,芬得拉哈哈哈:“開個玩笑,我不是醫生,我是沈醫生的保鏢。”
“媽呀!小芬,你這要命的幽默感!”黑大個撫胸口夸張喘氣。
沈夜勉強咽下一口果汁沒噴射出去,中肯給黑大個提建議:“你如果不叫他小芬,他會好相處很多。”
哦~黑大個頓悟的模樣,翻著眼白想了會兒:“那……拉拉?拉拉!”
噗!芬得拉一口啤酒,噴熄了面前燒得正旺的炭火。
田海桑吃得不多,也不沾酒,在一旁默默看隊里的小年輕們酣暢熱鬧,面色一如既往地溫淡。
“田老師不習慣吃太油膩吧?”白旸給他熱了一碗素面端過去。
田海桑接了:“不是不習慣,我這胃不好,老毛病了,不敢敞開吃飽。看他們吃得美,我比自己吃還香,謝謝白總。”
“我該謝謝你,不跟阿夜計較,這事兒我也有錯,沒管著他。”白旸以茶代酒,跟田海桑手里的牛奶盒碰了下。
“小沈醫生,是個難得的,他這身份跑出來做援助,我真頭一次見,”田海桑又點起煙,“同舟養出個好兒子,福氣。”
沈夜端一盤乳酪焗肉菇湊過來,他清楚自己在這場合應該幫忙招呼客人吃喝,但又實在舍不得錯過和白旸短暫的接觸時間,硬著頭皮找借口:“田老師,這個肉菇營養豐富易消化,口感和肉相似,您嘗嘗?”
他順道坐在了白旸旁邊,兩人胳膊肘似不經意地剮蹭一下,擦亮心口的火花滋啦啦雀躍。
沈夜的表情管理要崩了,用個大大的賠笑臉遮掩。
白旸一手直接覆上來,極其自然地捉了他的手捏捏捏,給人感覺這是兩人之間十分日常的互動,目光卻仍對著田海桑:“田老師和沈院長是熟識?”
沈夜反應過來,這是田海桑第二次提到沈同舟,剛剛這句連姓氏也省略了。
他真是風暴戀愛腦,對田一路懷著抓包被諒解的感激和對他恒久從事醫援的敬佩,這會兒才意識到白旸要談論的話題。
田海桑曾就讀于聯盟科學院醫學部,算寧折的校友,如果他和沈同舟很熟,說不定也認識寧折。
更關鍵的是,田做了四十年醫援,帶隊無數,而智眼抄襲事件中寧折和伊藤僅有的交集又恰在醫援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