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你們,有多久沒聯絡了?肯定挺久了……”
“二十二年。”沈夜答。
“啊!”那就是從送阿玉去暮星之后都沒再聯絡,吳崧有些吃驚,“你,老師他,他是很單純的人。”
“人常說單純的人就像一張白紙,他很簡單、很干凈,他的白紙也沒被他拿來涂抹粉飾,盡管他擁有足夠亮眼的顏色。他用他的白紙,寫算式、畫圖稿……外人看到的是單調、雜亂、亂得一塌糊涂、糟糕的生活……庸碌的人,怎麼懂他在其中獲得的快樂呢?”
“那種快樂,不是買下一身奢華的新衣服、被人夸贊修容手術后變漂亮、暗戀的人向你表白……不是那種膚淺的,你懂吧,是靈魂……靈魂層面的……”
吳崧提到老師寧折,明顯話多起來,又好像找不到恰當的詞匯來形容內心的崇拜:“他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人,沒人配得上排他后面當第二那種!”
沈夜輕咬下唇里的軟肉,替寧教授尷尬一波兒,不知情的,還當吳崧是馬屁精轉世。
他有點想糾正吳崧,喜歡的人跟自己表白,那種快樂一點都不膚淺,就是靈魂層面的!不過吳崧大概不懂,想想還是算了。
“他,眼睛……”這問題艱澀得剌嗓子,沈夜問出半截。
寧折自毀雙目事件,沈夜在遙遠的暮星也曾聽說過,不過沈同舟轉達給他的消息有限,加之他當時還沒從“阿玉”離去的悔痛中恢復出來,幾乎是以回避的態度面對那個震驚聯盟的疑案。
星元127年,造福人類的智眼問世,天才設計師寧折隕落。
如果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三兩處“意難平”,無疑吳崧心目中最不平的就是這件事,甚至找不出第二件能與它相衡的來。
提及寧折的自殘,吳崧整個人都不好了,兩手難以抑制地細碎顫抖,像胸口藏著的火山即將爆發。
他先是掙扎般交握雙手,隨即發現共振將戰栗放大得更明顯,于是掩飾地起身,將兩手用力壓在冷硬的試驗臺上,深呼吸。
“那天,是科學院對外發布……智眼2.0,”吳崧清了清嗓子,盡量平和地把堵了十多年的話一點點對沈夜吐出來,好像每個字都染著當年的血腥氣,“老師鉆研外戴式視神經代償系統已經很多年了,那個,當時聯盟保守估計有八千萬視障者,其中一半是青少年,可想而知,這項技術有多麼大的價值和意義,會點亮多少人的生命,給多少家庭帶去光明!”
十幾二十年前,輔助肢體殘疾的設備已經發展得相當完備,肢殘者借助義肢和輔助工具能夠基本實現生活自理,但視障者仍沒有普適和理想的解決方案,數量眾多的他們深陷黑暗混沌之中,加之無法通過觸角使用智能設備,承受著身體殘疾和精神殘疾的雙重痛苦。
這點吳崧毫不夸張,智眼2.0實現了無需植入接口的普適性需求,通過設備內置傳感系統將目鏡視野內的圖像轉化為大腦可識別的視覺信號,重新為佩戴者在腦內構筑等比空間結構,甚至實現了遠近立體的效果,非常令人驚嘆!
“為什麼是2.0,之前沒有發布過初代版本嗎?”
沈夜知道發布會當天發生了一些事,就在發布會開始不久,有人隔空踢館,聲稱寧折的這項發明是抄襲!
當時星空傳媒同時轉播了兩方的對峙,像個網絡角斗場,引無數網民圍觀,輿情一度失控。
對方曾是星域人道醫援組織的志愿醫生,127年供職于礦星的一家福利醫院,從事眼科醫療工作。
伊藤隼智,七十三歲,有過五年以上人道醫援經歷,這為他鍍上了一層圣光,人們會先入為主地設定他淡泊名利、真誠良善。
直播中,伊藤向世人展示了智能眼鏡的全部設計原稿,以及該技術向宏衛二知產局申請發明專利的官方文件,甚至他們已經投產做出了一批試用機免費發放給當地有需求的礦工和家屬。
星空傳媒駐宏衛二的記者們聞風而動,紛紛實地采訪受贈眼鏡的使用者,自然收到好評如潮。
有盲眼幾十年的老婆婆跪地哭謝伊藤醫生,稱他是救世神;也有天真稚童,戴著眼鏡認真畫一幅伊藤爺爺的簡筆畫像托記者送給他……
事件的發展出人意料,卻也極其順滑地將天平推向伊藤那邊,物證、言證、人證、輿論,一切都環扣緊密,情理兼備,無懈可擊。
這令一心悶頭科研,單純講解技術的寧折措手不及,驚極無語。
那些伊藤展示的設計文稿,竟然與他早期的思路不謀而合,雷同到匪夷所思。
“伊藤隼智,”吳崧嚼著這名字說,“他那些所謂的成果,和老師的1.0不能說十分近似,只能說一模一樣!”
“1.0初代是有的,而且研發極早,大概在……在老師帶你來研究院之前,就已經達到了伊藤所說的那個程度。但是老師對那個并不滿意,他覺得1.0的呈像過于粗糙,視深幾乎沒有,戴上那個就像拿著示意圖找路,除了實現途徑不同,跟智能語音導航大差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