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沈夜面前經過,并沒有停步或是看他,所以辨不出剛那句話是不是對沈夜說的。
“烏呱笑,死人嘍~”
老婆婆一步一顫地倒挪雙腳走遠,口中仍念著怪腔怪調的說詞,這句更是令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這一遭逢,沈夜倒是決定不再等了,他大可以先過去看孩子,禮物交給白旸準備,在接他時帶來。
白旸比他更會挑選合適的東西,物美價廉又經濟實用,正是很多習慣節儉的前輩心目中很會過日子那種人,陸姜太太一定會喜歡他。
沈夜快步穿過窄巷,在熟悉的巷口左轉,第三扇門就是陸姜家。
他在掩著的門口停步,心口沒來由墜了一下,這種不很愉快的第六感讓沈夜下意識蹙起了眉頭,踹在口袋里的手捏緊了鑰匙。
沈夜已經在腦海里追尋這種預感的源頭,他不信鬼神,更不是鬼神,一切反應概因有據可查。
是氣味,沒錯!他嗅到了凜寒空氣中若有若無的一絲氣味,熟悉的,卻不該屬于這里,是血的味道。
篤地,憑空揚起一聲鳥笛,那應該是百靈鳥歡快的啾鳴聲,不知為何卻一瞬變了調、破了音,仿佛凄厲求救的瀕死哀鳴。
沈夜再不猶豫,掏出鑰匙戳向鎖孔,可堪堪在鑰匙尖端觸碰到門鎖的下一秒,門板已經向內滑開。
不是鑰匙開了鎖,是這扇門根本沒上鎖!
昏黑的室內遮了窗簾,進門是一側砌起爐灶的廚臺,臥室在里間,泰明和泰一的床鋪靠窗,陸姜太太睡在遠離門窗的單人床。
單人床的手工拼布床幔垂著,仿佛女主人此刻正睡在家中。
屋里的血腥味濃得令人作嘔,沈夜沖進里間,像被看不見的鬼手扼住咽喉,窘迫的呼吸催命般讓他的心臟越跳越快。
他摸到開關,一把拍亮了電燈!
啊——
寂夜中掀起少年撕心裂肺的慘叫,泰一長手長腳蜷縮在木椅上,雙臂抱頭團成嬰兒在子宮里的形狀。
他不停喊叫,不知是被突如其來的燈光驚嚇,還是……
沈夜第一時間奔過去抱住尖叫的少年,跟著看向他背后的床幔,大潑濃重的紅色在繽紛的色塊間綻開,豪放如印象派畫作。
還有些尚未徹底干涸的血滴,向下蜿蜒出淚痕般的垂線,掛在簾腳將落未落。
“沈!沈!”泰一似乎認出了沈夜,哀嚎中喊著他的名字,拼命拉拽沈夜防寒袍的衣襟,像是有許多話要跟他說卻都堵在咽喉吐不出來,又像是害怕極了想躲進他寬大的衣袍里。
沈夜被他拽得趔趄向前,同時抬手嘩啦一下撥開了血跡斑斑的床幔,眼前景象令他雙瞳巨震。
他幾乎是立即將床幔重新遮了回去,騰出雙手同泰一奮力撕扯,迫著自己放低嗓音命令對方:“坐下,聽話,不要動!”
這聲音陌生得連他自己都不認識,透著隨時可能嚎啕大哭的崩潰和絕望,布幔背后的影像依然停留在沈夜顫抖的視網膜上。
全都是血,很多很多的血,少年蒼白的軀體浸在血泊之中,圣潔又詭異,如同獻給惡魔的祭品。
“坐好!”沈夜注視泰一的眼睛,他得盡快讓這個冷靜下來,不要妨礙他救人。
是的,救人!沈夜看到血泊中的泰明四肢還有輕微抽搐,他相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覺,人還活著,他得把自己的病人從死神手里奪回來!
呼吸里盡是濃重的血腥氣,那味道有如利刃刮得人喉嚨干疼。
沈夜跪在床邊,開始檢查少年身上的傷口,努力分辨哪些是致命傷需要優先處理。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洶涌而出的淚水讓他根本無法看清那具身體上數不清的傷痕,口中不由自主喃喃:“泰明,別怕,堅持一下……泰明,求求你……我在想辦法了,堅持一下……媽媽快回來了,泰一還在等你……”
然而下一秒,沈夜又會跌入不切實際的幻象中,仿佛這只是他的一場噩夢。
他經常做噩夢,所以其實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怕,只需等待被喚醒的一刻……
白旸呢?好可怕啊,為什麼還不叫醒我!白旸,白旸,求你快點喚醒我吧!我一定不再偷偷自己溜出來!
沈夜無暇顧及身后仍在不斷尖叫的泰一,泰一似乎只是受到了驚嚇,身體沒有外傷,而另一具幾乎完全相同的身體卻傷痕累累、支離破碎。
這場景詭異極了,仿佛將完整的人一分為二,一半被毀滅了軀體,另一半則被擊碎了靈魂。
很難說他們究竟誰更加痛苦。
“黑天半夜,一會兒奏樂,一會兒號喪!還讓不讓人睡覺啦!”女人潑辣的斥問劈在門口,她縮著鼻子抬手扇了扇,“一早做了什麼這麼難聞……”
鄰居大嫂看起來比陸姜太太更年輕些,高大得能裝下她兩個還富余,此時只在睡衣外面披了條她男人的防寒袍,帶著好夢被攪擾的凜冽起床氣推門而入,吐字如刀:“門也不鎖!是等著倆兔崽子給人偷了好享清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