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被白斯特攬著塞進車里,他很乖,只是又對白斯特強調了一遍:“我不舒服,得回去醫院。”
“我帶你去。”白斯特也再次回復他。
車載收音機里正在播赫斯·緹婭修女的訃聞:“全聯盟民眾尊敬和愛戴的緹婭媽媽,于星元137年12月25日早9時36分在暮星C區春暉醫院辭世,享年137歲……”
白斯特沒有關掉廣播,他相信沈夜正在努力接受現實,他別無選擇。
“按照緹婭媽媽生前的遺愿,葬禮將在她去世當日舉行,遺囑將在一周后公布。緹婭媽媽生前囑托,她死后的遺體立即在暮星火葬,不設任何悼念活動,不要任何人特意來暮星送別,不修建任何紀念建筑,一切從簡,骨灰撒入月海,靈魂永伴世人。”
白斯特轉頭看向沈夜,他臉色冷白,眸光掩在垂落的額發和眼睫下,沒哭。
緹婭修女孑然一身,大愛都在生前付盡了,死后就顯得不近人情。
她要求葬禮在當日立即舉行,是不想給人大肆張羅、勞民傷財的借口;遺體立即火化,是不讓那些長歪心思、打餿主意的極端分子搞事情。
她為了追尋的自由寧愿身披枷鎖,直到隨風化塵的一天方得解脫。
計程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沈夜不等白斯特,徑自下了車往里面走。
白斯特拉住一位醫生問:“沈院長在哪?”對方搖頭表示不清楚。他又去追沈夜。
沈夜拐上二樓,這間醫院他無比熟悉,很快利用主場優勢甩開白斯特進入治療區。
白斯特被門禁攔在外面,懊惱地捶了下玻璃門,報警器驚聲尖叫。
他又手忙腳亂地黑人家系統,搗鼓半天終于讓玻璃門滑開一道縫。
白斯特側身擠進去,問小護士沈醫生進了哪間。
小護士朝其中一扇門指了指,自己卻后退兩步,神色緊繃。
白斯特管不了那麼多,將她從門縫推出去:“去叫沈院長過來,最好快一點!就說他寶貝兒子犯病了。”
白斯特去扭門鎖,打不開,他黑不了機械鎖,破門得靠砸。
白斯特后退兩步,突然被人從身后拉住胳膊,一只大綠豆蠅飛到他面前,開口說了人話:“小白?我哥呢?”
小你老子個白!白斯特抬腳,又被拉住。
“他在里面?”奴卡嚇得臉色都淺了,仿佛門里面有座侏羅紀公園,“我來!”
他回頭從器材推車里撿了個小鑷子,捅進鎖孔里左扭右扭,咔噠一聲開了鎖。
白斯特剛要進去,奴卡又拉他:“我哥治病的時候不想讓人看,護士都不能進,咱們別進,他會生氣。”
“門是你開的。”白斯特懶得理他,“你哥什麼病?自己能治?”他只聽說過醫者不自醫。
剛剛的小護士又跑回來:“沈院長來了!”
沈同舟緊跟著過來,身上手術服都沒來得及脫,直接進了治療室。白斯特跟著進去,剩下奴卡和小護士杵在門外,像被結界攔住不敢靠前一步。
小護士還貼心地幫忙他們從外面關好門,一手在身前畫十字。
治療室不大,沒有窗也沒開燈,中間一只醫療艙透著瑩瑩白光,明滅的指示燈顯示它正處于工作狀態。
沈夜躺在里面。
走近些,白斯特才看出這只醫療艙的不同,它的內壁除了各種連接身體的儀器之外,還有束縛衣的固定接口。
束縛衣穿在沈夜身上。
白斯特在屬于他的年代,曾經陪著父母帶白星星去過許多家精神治療醫院,那里正在發病的患者就被套上這樣的衣服束縛在床上徒勞掙扎。
束縛衣是白色的,開口在背后,兩只衣袖很長,能將病人的雙臂和兩手完全包裹并交叉約束在胸前,袖口扎緊固定在接口上,腳腕處也被軟布帶牢牢捆綁。
沈夜無法開口說話,防咬傷的軟膠塞含在他口中,自然也是無法輕易吐出的。
白斯特被某種熟悉的窒息感扼住咽喉,胸口燒起怒意。
他想砸碎這牢籠,還鳥入林,放魚歸淵,他真是看不得他被這樣牢牢困住!
沈同舟俯身在醫療艙前,手背蹭了蹭沈夜的臉,又撥了撥他的頭發,他似乎很難過又無能為力,輕聲問他:“準備好了嗎?”
沈夜看著父親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到白斯特臉上,眉頭皺起來,似乎不想他出現在這兒。
白斯特站著不動,眼看沈同舟抬手按了控制面板上的一邊減號,停頓片刻又按下另一邊的加號恢復回去,跟著按下啟動鍵。
醫療艙的透明蓋子緩緩關合,沈夜像被封入琥珀的一只飛蟲。
“沈夜七八歲的時候查出這種病,我和同行的朋友想了很多方案治療,效果都不太好。一直拖了五六年,情況越來越糟糕,他自己也承受了許多我們無法感同身受的痛苦……”
醫療艙瑩白的光映著沈同舟被歲月蝕刻出細紋的臉,溫和的外表下埋藏著一位父親愛莫能助的痛苦。
他曾經治愈過無數人,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日復一日被病痛折磨,這是另一種人間極刑。
“后來,只要有可能治愈他,我什麼辦法都會嘗試,哪怕是安全性沒有經過嚴密論證的,因為我知道,只要他的病還在密集發作,即便我有能力讓他活著,也終有一天會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