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婭媽媽是世人眼中一個偉大的醫者、慈善家,獲得過三枚六角星勛章,神圣一般的存在,但對沈夜來說,她只是他唯一愿意靠近的親人。
所以沈夜喝光了牛奶,俯身枕在老人的腿上,雙手圈住她的腰,將自己浸在緹婭媽媽湖水一樣的目光里。
“你小的時候……”她選了長輩最愛的開場白,沈夜安靜地聽著,其實從前緹婭媽媽單單屬于他的時間也不多,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來找她,他們大多是患者和家屬,也有福利署的人、窮人和殘障者。
沈夜的臉埋在被子上,聲音有些悶:“媽媽,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嗎?有的人會變成神嗎?”這是他六歲時問過的問題。
老人攏了攏青年的頭發,她有些記不清上一次是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的,大抵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好答案,眼前的青年也早就不是童話故事能夠哄騙的小男孩。
“有啊,”緹婭媽媽聲音上揚,順手在沈夜背上拍了拍,哄小孩兒似的,“另一個世界就在活著的人心里,可能有很多個不同的世界,很多,每一個都不一樣。當然也有神。人愛自己、關心親友,神愛世人、護佑眾生。”
“小元也長成有能力照護別人的人啦。”緹婭媽媽叫了他的乳名。
沈夜佯裝羞惱地從被褥間抬起頭,鮮有地睜圓了眼睛正正當當與人對視,憤懣道:“媽媽的孩子,還是媽媽自己來照顧和保護吧,我也是個孩子呢!”
緹婭媽媽咯咯笑出聲,笑聲又變成急促的喘。
沈夜幫她順背,手掌撫過嶙峋佝僂的脊梁,這里能擔千鈞,但跋山涉水終歸有天都要放下。
“媽媽,您盡快聯絡凱恩長官,想辦法給‘河姆案’的那位檢控官普林斯汀做一次神經元波普檢測,要和賈德·史密斯用同一臺機器,四天后再做一次。”
緹婭媽媽看向青年的目光變得寧肅,是母親突然發現孩子一夜長大的表情,混雜著欣喜和心疼。
“所以你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緹婭媽媽再次微笑起來。
沈夜起身整理衣襟,視線垂落:“我想你就來了,等會兒有手術,我去準備。”
緹婭媽媽抬起右手,沈夜很紳士地躬身親吻。
“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你會喜歡的。”
“以后,就拜托了。”
沈夜已經轉身走到門口,半擰回身體:“這不算,至多是圣誕禮物,生日得更好的,還有新年——”
~~~
走廊臨時休憩區,光屏投映在白墻上,音量開得很低,女主播切進畫面左上角的分鏡是一個年輕女孩的高清半身照,雙眼處拉了條敷衍的馬賽克。
女孩身后是一道道身高標尺線,她的一頭粟米卷發蓋住了170向上兩格,橙色囚服包裹的身體飽滿健壯,胸口高高隆起,手臂像成年男子一般粗。
盡管目光被遮擋,仍看得出女孩那一瞬的表情有些窘迫和恐慌,她膚色棕黃,鼻子大而扁平,偏厚的下唇微微外翻,像是要辯解又無從說起。
河姆·索拉貢查,這就是近來全聯盟最轟動的“河姆案”嫌疑人,十五歲,暮星居民,非裔血統,被鞋帶馬賽克保護的未成年,一個精神力特異者。
圍觀的病人、家屬和護工們竊竊私語,好像這是一個永遠也討論不完的話題,需要預支他們未來一年的唾沫消耗量。
“這是十五歲?女孩?看背影絕壁就是個壯漢!”
“可不,你看那胳膊粗的……嘖嘖,這誰下得去嘴?誰壓誰還不好說……哎,這事兒一開始我就覺得蹊蹺,可惜沒人信,C7區那些盲流為了錢什麼做不出來?兩塊營養膏隨便怎麼弄都行……”
“面包店老板真夠倒霉的!好心沒好報!”
“那不一定,怎麼沒姑娘催眠我呢,嘿嘿,我保證不告她。”
“瘋了?!巫鬼都敢惹?被那種臟東西搞到你翹辮子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知道照片上的眼睛為什麼打碼嗎?估計這是個厲害的,隔著屏幕都能洗腦你!不然怎麼人都進去了還敢催眠檢控官,真可怕!噫——我現在脊梁溝都是冷的,見鬼!”
“誒不是……不是說現在那些東西幾乎都絕種了嗎?有也是能力極低,像老鼠一樣藏藏掖掖不敢出門見人那種,我們區前幾年有個疑似,鬧得人心惶惶,幸好沒多久他就瞎了。”
旁邊一個年長的護工磕了磕這位白人女性家屬的胳膊,沖樓梯反方向努努嘴,后者了然噤聲。
那邊是赫斯·緹婭修女的病房,她是個全聯盟公知的精神力特異者,而且,能力極強。
女家屬扭過臉,氣聲低喃:“也快了嘛。”
沒人留意站在人群背后的沈夜,他手一松,熱咖啡整杯落地,砰一聲,鴉雀無聲。
女性家屬的驚叫噎在喉嚨里,雙手掩唇,低頭看自己滿是咖啡漬的褲腳和鞋子。
她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冷極了,像被蛇蝎一類的兇殘冷血動物死亡凝視,明明被冒犯卻不那麼理直氣壯,甚至不敢回視。
這時有人悄無聲息冒出來,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又用清潔刷擦掉咖啡液,然后提著垃圾轉去樓梯間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