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的大城市寄來的稀罕糖果沒人愿意吃了,昔日喜歡他的同學老師突然間對他避如蛇蝎,母親則日復一日地在耳邊含恨泄憤:“你爸是得罪人了……不然他們為什麼要給錢……他們肯定是心虛……警察也幫著他們……”
仇恨的種子就此埋下。
母親的怨訴是對悲苦命運的無力宣泄,或許也是勸慰兒子的一種手段,盡管嘴上不承認,心里未必真覺得丈夫無辜,否則這些話為何不敢對外澄清,只敢關起門來給兒子洗腦?
可惜她不知道,孩子都是言傳身教的,以怨育人,育出來的,能是心理健康的孩子嗎?
受盡冷眼排擠的少年仿佛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閑言碎語是砸在他身上的冰雹,小舟眼看就要破碎傾覆,忽而從母親口中得知父親并未謀財害命,依舊是他敬愛的父親,第一反應會是什麼?
自然是如獲救命稻草,大喜過望,跑去與同學們解釋:我爸沒犯罪,他是逼不得已,他是個好人。
可事實都登報發表了,證據確鑿,同學們難道會懷疑警察、而去相信罪犯家屬的一面之詞嗎?
可想而知,少年自取其辱,同學們的冷嘲熱諷化作了更為殘酷兇惡的洪水猛獸,將這葉小舟一擊粉碎,緩緩沉入冰冷的海中。
風浪似乎停歇了,海面深藍如墨,重歸平靜——直至一頭猙獰畸形的怪物破水而出,狠狠咬向所有埋葬他的人!
“第一個受害者……是他的同學。”
徐升是專案組內調查費崢身世的主要負責人,將自己匯報過的內容說給虞江月聽:“他用含成薄片的硬糖,戳瞎了同學的眼睛,事后還吃掉了兇器……那會兒他未成年,村里也沒監控,他一口咬定是同學自己撞到了石頭,警察也不好辦。
后來他媽拿出一部分您給的錢,與受害人家屬和解了,這事不了了之,但他媽從此意識到這孩子可怕,事后沒多久就改嫁了,錢倒是留給了孩子。”
“第二個受害人應該就是那名刑警了。”馮錦民道,“他被退學后,帶著錢背井離鄉,找到了‘殺父仇人’之一,多番嘗試后,終于成功策劃了那一場‘意外’。”
虞江月:“可他為什麼沒有接著來找我?而是隔了這麼多年……”
馮錦民:“您或許意識不到,普通人是很難接觸到你們這個階層的,何況他當時只是一個農村來的孩子。”
少年很快意識到,剩下的幾位仇人,以他當時的身份地位,連面都見不到。
于是少年改名換姓,忍垢偷生,用仇人給的錢遠赴海外留學,歸國時搖身一變,躍居精英階層,獲得了接觸上流人士的機會,很快便結識了與當年一案頗有關聯的人物——杜遠震的堂弟,杜偉明。
彼時兩兄弟已生間隙,杜偉明正愁如何不留痕跡地私吞家產,恰好此時,有位海歸的青年才俊給他提供了一條新穎的建議。
于是第三個受害人誕生了。
“可是,為什麼在害死杜遠震之后,他又害死了杜偉明?那不是他的金主嗎?而且杜偉明也沒參與那樁案子呀。”盧晴不解地問。
還是彭德宇經驗豐富,一針見血道:“你忘了我早上怎麼說的?杜偉明的死因,與岑婉一案有相似之處。”
盧晴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他想利用杜偉明的死,讓警察去查裴家?”
“應該是,他估計在販|毒時結識了柏志明,知曉了裴先勇買兇殺害岑婉一家的內幕。
裴杜兩家早有積怨,裴鳴有作案動機,而岑婉一案時,裴先勇也曾有過嫌疑,只是當時沒查到證據。后來裴先勇被柏朝揭發入獄了,費錚沒法闖入監獄去報仇,便想引導警方查出真相,判裴先勇一個死刑。”
用殺人來殺人,什麼樣的變態才會想出這種辦法。
可惜變態未能如愿,有杜遠震的案例在先,當時警方以為兄弟倆是一丘之貉,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我還是不理解。”虞江月突然發聲,秀眉緊緊皺在一起,“書彥那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性格和能力我很清楚,他控制不了這樣猖狂暴虐的罪犯,為什麼對方愿意在他手底下安安分分、循規蹈矩地工作那麼多年?我帶度秋見過書彥好幾次,那個人也在場,完全有時機謀害我們,為什麼至今才出手?”
其余人都陷入了沉默,無法給出一個篤定的答案。
但可以肯定的事,蝴蝶輕輕一扇翅膀,在四個家庭的兩代人之間,刮起了一場持續近二十年的颶風。
或許連裴先勇本人都沒料到,他失敗的陰謀居然有人接過了接力棒,并且青出于藍地攪起了一場死傷慘重的腥風血雨。
滿座寂靜之際,會議室的門又被人敲了敲。
探進頭來的是誠惶誠恐的趙斐華,對著滿座的刑警,舉著手機輕輕晃了晃:“那個……虞董,您讓我給虞總打電話,可一直沒人接,我試著打了保國的電話,被他掛掉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還要再撥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