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他轉過了身——垂著眼,面容平靜,聲音像被雨水浸透了,冷冷清清:“我不會不管他,但我也不能只管他一個人。去收拾行李吧,我們先回國,等風頭過去了,我再派人來。”
風頭過去是多久?起碼一個月,要是尸體沉在河里,都被魚啃干凈了,骨頭也順流漂走了,找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婁保國還想爭取,周毅捂住了他的嘴,等虞度秋進了房間才松開:“別說了,少爺他比誰都想找到小柏,但是如果我們不離開,干涉執法,緬甸警方恐怕會終止合作,那我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柏志明了。少爺他在顧全大局,我們……不要拖他后腿。”
婁保國頹然后退一步,背撞在墻上,慢慢滑下去,抱頭不語。
周毅泛紅的眼眶最后望了眼遠方的群山,臉上劃過不舍的凄然之色,最終扭過頭,不再去看。
裴鳴聽說了警方趕他們離境的消息后,意外地沒有顯露出驚訝或憤慨,反倒表示自己本就是陪著來的,去留全聽他們安排。
紀凜身為警察,自然不可能違法,給徐升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徐升表示到時候他們一回國,立刻安排人先逮捕裴鳴。
紀凜掛了電話,考慮了會兒,還是去了趟虞度秋的房間。
房門咚咚響了兩聲,沒人應答,他一推門,發現門沒鎖,虞度秋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面前的桌上擺著副棋盤。
“你還有心情下棋啊,自己跟自己下?”紀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伸手拿棋子,“我陪你下唄。”
虞度秋扣住了他的手腕,淡淡道:“沒心情,我正打算收起來。
”
紀凜悻悻然收回手,問:“我們先回曼德勒,然后坐你的飛機直接回平義嗎?”
“嗯。”
“那我得喊穆哥爸媽來接機,他們還不知道穆哥的事兒,保準高興得暈過去。”
虞度秋勾了下唇,將棋子一顆顆放回皮箱中:“他被折磨成這副樣子,你確定他們不是哭暈過去?”
“也是……但起碼死而復生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調理,應該還是高興居多吧。對了,你打算明天走還是后天走?”
虞度秋拿起金燦燦的王后,握在手心:“后天吧,明天就是九月了……陪他過一天秋天。”
最后句聲音太輕,紀凜沒聽清:“九月怎麼了?”
“我說,還有兩個月就是穆浩生日了,你趕緊回去工作賺錢給他買禮物吧。”虞度秋狡黠一笑,“畢竟以你的工資,得存好久的錢才能買份像樣的禮物吧?”
紀凜感覺自己的尊嚴被他踩在腳底摩擦,按理說該生氣,但見他恢復了平常的毒舌本性,又覺得有點高興,心里五味雜陳,表情五彩紛呈,差點精神錯亂,最終決定配合他,拂袖而起,佯裝發怒:“有錢了不起啊?要你管,我睡覺去了。”
剛走到門口,身后傳來一聲“紀隊。”
紀凜回頭,面色不悅:“干嘛?”
“謝謝你,那天在房間里說的話,的確有安慰到我。”虞度秋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笑,朝他微微頷首,“你才是真正的Themis,與你共事,是我的榮幸。”
紀凜難得從他嘴里聽見一句褒獎,還是如此鄭重其事的褒獎,一下愣住,不知道該回什麼。
然而虞度秋下一句又不正經了:“如果在追穆浩的過程中遇到什麼困難,可以找我幫忙,就算強扭的瓜不甜,那也是瓜,我一定幫你扭下來。
”
“……誰要你扭!”紀凜瞬間漲紅了臉,狠狠擰開門,惡聲惡氣道,“你要是敢在穆哥面前說這些,我先把你的腦袋扭下來!”
門砰!地摔上,動靜大得估計整座酒店的住客都聽見了。
虞度秋兀自笑了笑,目光挪回手中的棋子上,嘴角慢慢放了下來。
純金打造的王后分量很沉,握在手里,心也不堪重負似的,跟著一塊兒沉下去。
“對不起,我食言了……”一聲若有似無的低喃隨著窗外吹進來的風飄散開,轉瞬即逝。
銀色的發絲微微揚起,拂過臉頰,如同愛人輕柔的撫摸,虞度秋闔眼,靜靜感受了片刻,眼皮輕顫,終究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
再睜開已是數十分鐘之后,濕潤眸底的情緒已經被很好地隱藏了起來,他深深吸氣,輕抽鼻子,迫使自己從失態的狀況中抽離,繼續整理棋子。
金王后“噠”一聲落入了專屬的方格中,六十四顆棋子只差最后一顆,虞度秋的手伸向了那顆金國王——
就在這時,余光中出現了一道影子。
虞度秋下意識地朝樓下瞥了眼,隨意地收回目光,然而在半秒后整個人僵住。
思緒霎那間空白,他的身體先一步行動,腦袋機械般地一寸寸重新扭回去,待視線鎖定那道身影后,瞳孔驟縮,眼底的震蕩迅速擴散到雙眸,一瞬都不敢眨眼,屏著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直到差點把自己憋到窒息,他才確定了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那道身影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就站在樓下,就望著他,手里握了支不知從哪兒采來的虞美人,紅艷似火,光彩奪目,照亮了整片夜色。
那人的目光一如第一次送他花的那晚,那麼執著,那麼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