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要記得……日夜輪換,四季交替,而我的心里……總是秋。”
他說完這句,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了視野中。
礦井上的一圈天空陰沉灰暗,不見星光。
虞度秋訥訥地輕喊:“柏朝……?”
無人回應。
紀凜見狀,加大分貝高聲喊:“柏——唔!?”
他驚異地看向突然捂住他嘴的人。
“……這里太空曠,不能太大聲。”虞度秋放下手,轉過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靠著那片血跡斑斑的石頭,眼神渙散地慢慢坐下,“你去照顧穆浩,我們等人來。”
紀凜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柏朝走了!他會死的!”
“我知道。”虞度秋異常冷靜,只是眼皮仿佛重得抬不起來,始終垂著,“你再叫,萬一引來了人,我們三個也會死。”
紀凜沖過去一把攥起他的衣領:“你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他了?啊?”
“不然呢?”虞度秋抬眼,黑暗模糊了他的瞳孔,看起來空洞無神,“我問你……如果柏志明真的追上來,我們兩個帶得動兩個人嗎?如果帶不動,必須舍棄一個,你會選擇丟下穆浩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就算是死,紀凜也絕不可能讓穆浩重回魔爪。
而且相對來說,穆浩體重更輕,背起來肯定比柏朝輕松。
“他不想讓我們為難,也不想被我們丟下,所以自己做出了選擇。”虞度秋語氣平靜得一如既往,甚至淺笑了一下,“反正就算我們留在這兒等人來救,也沒有可以給他止血的東西,他還是會死,不如發揮余光余熱……”
紀凜用力搖晃他,怒得脖子上青筋暴起:“你還有心情笑?你有沒有良心啊!他是為你去死的!”
“因為我而死的人又不止他一個!”虞度秋毫無征兆地爆發了,但依舊刻意壓著音量。
回音在狹小的井底回蕩,兩個人都短暫地寂靜了片刻。
“難道要我陪他去死嗎?那他的離開就毫無意義了……”虞度秋的語調很快平復,只能從發顫的尾音聽出他不可自抑的心悸,“你有良心你爬上去,如果你能帶他回來……姜勝沒拿走的五十億在另一個賬戶里,統統歸你。”
紀凜愣住。
五十億換條人命,并非他所認識的虞度秋會做的“傻事”,當初姜勝持槍威脅,也沒套問出半點兒情報來。
虞度秋這句話就好像在說:只要柏朝回來,我什麼代價都愿意付出。
可他們都知道,柏朝不可能回來了。
礦井深達十米,底寬口窄,四周是斜向上聚攏的坡面,若非頂尖攀巖專家,徒手根本無法攀爬。
就算僥幸沒摔下來,艱難地爬到井口,那會兒柏朝估計已經離房子不遠了,很可能……已經無法挽回了。
保存體力、等待營救是當下最明智的選擇,紀凜并非不知,但他身為警察的正義感不允許他不做任何努力就輕易放棄一條生命,即便明知努力是徒勞的。
而虞度秋不一樣,他身為人的感情仿佛隨著柏朝的離去一起出走了,成了一臺麻木冰冷的機器,純靠邏輯思維運作,直接依據現狀分析得出最佳方案。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合理、正確、冷靜,但在此情此景下,卻又顯得那麼的古怪、漠然、殘酷。
像是一種應激反應。
當事態脫離掌控、無能為力時,就藏起自己的人性與感性,讓理性支配整個大腦,以最高效率運行,試圖重新掌控局面。
這是虞度秋的自我保護機制,虞文承一案時如此,董永良一案時亦是如此。
他完美地將自己塑造成睥睨所有人間悲歡喜樂的神祇,無人能撼動他穩如磐石的鎮定。
盡管看起來泯滅人性,但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針,只要看見他還笑著,所有人都會覺得天還沒塌下來,事情還沒有糟糕到那個地步,一定能有辦法解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紀凜松開了手,緩緩后退,重回穆浩身邊,一屁股頹然坐下,頭垂到曲起的膝蓋中間。
他有什麼資格責問虞度秋,若不是他非要去救孕婦,他們也不會被困在這兒,柏朝也不會去送死。
歸根結底,是他害死了柏朝。
紀凜難受得喉嚨哽了哽。
下一秒,頭發似乎被人輕輕碰了下。
他錯愕轉頭,看見躺在地上的人吃力地抬起了胳膊,又摸了他腦袋一下,仿佛是種安慰。
紀凜的眼淚嘩啦一下就涌出來了。
穆浩雖然意識恍惚,難以言語,但視力和聽覺沒有受損,隱約察覺了他們因何爭執,還想安慰虞度秋,手卻伸不了那麼長。
虞度秋也沒有看他們。
他的四周仿佛被無形的墻隔絕了,獨自坐在幽黑的角落,手里握著一支長莖的花,靜靜地出神著。
花原本是白色的,被血染紅了半邊,摸起來濕漉漉的。
他輕輕摩挲著柔軟血腥的花瓣,半晌后,猛地扯斷了花莖,甩到地上。
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花朵放進了胸前的襯衫口袋里。
白襯衫在摔下山時蹭了不少泥土灰塵,其他地方都臟兮兮的,唯有胸口那片是干干凈凈的,顯示著曾經被人保護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