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我的腳步就因為墻角的蜘蛛網變得有些躊躇。剛想提議英語老師給我換個正常點的地方看病,里間出來個老大夫,招呼我上前。
那老頭得有七十多了,穿著臟兮兮的白大褂,戴著副眼鏡,臉上全是皺紋。
這怕不是個獸醫站吧?
“我覺得自己好多了……”
我轉身就要走,英語老師一把拽住我的手,將我拉了過去。
“我看看啊……”老頭給了我一支水銀溫度計,讓我含在舌下,接著三指搭上我的手腕,診起脈來。
我閉著眼將那支溫度計塞進了嘴里,盡量不去想對方每次用完它的時候是不是有好好消毒。
“脈搏還是挺有力的,張嘴我看看……哦,扁桃體發炎了,應該就是吃到風了。”老大夫從我嘴里抽出溫度計,瞇著眼看了看,“38.5℃,得掛水退熱了。你們先里頭找個位子坐,我去配藥水。”說著他往藥房走去。
除了我們,掛水區還有名瞧著五十多歲的男患者,本來一直在刷手機,聽到動靜抬頭看過來,一眼認出了我們的校服。
“喲,這是一中的吧?”他與英語老師攀談起來,“這怎麼了?”
“學生發燒了。”英語老師道。
他掃了一眼:“這兩個都不是咱本地娃吧?”
賀南鳶扶著我在角落坐下,我雖然頭暈,但還是十分自來熟地接了話:“不是,我海城的。”
對方一聽我是海城的,來了興趣:“你海城的怎麼跑這兒來念書了?”
我嘆一口氣,開始胡說八道。什麼我爸娶了個蛇蝎后媽,后媽帶著她的兒子覬覦我家的財產,趁我爸不在就欺負我,讓我做家務,打掃衛生。
我吃的是他們吃剩下的,穿的是后媽兒子不要的,親爸只管做生意,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后來他們覺得我礙眼,就設計把我送來了山南,不給我回去。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不提了,我太苦了。”
對方聽得一愣一愣:“是你爸不好,主要還是他失職。”
我點點頭:“他確實不是東西。”說完喉嚨一癢,我捂著唇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好了,少說點話吧。”賀南鳶替我順著氣,道,“要不要喝水?”
我含糊地“嗯”了聲。
他起身去外面給我接熱水,回來的時候老大夫正好在給我扎針。
也不知道是老醫生老眼昏花了還是我的血管確實難找,那針頭扎進去,一下沒扎準,抽出來一些,又更深地扎進去,疼得我倒抽一口氣。
“老爺子,你們這兒就你一個大夫嗎?”我忍不住問。
老醫生聽出我言外之意,瞪我一眼:“要不你自己來?”
嘿,這老頭技術不咋地脾氣還挺大?
“我……”
“大夫,這是城里娃,嬌氣得很,您下手輕點。”賀南鳶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別出聲。
“城里來的啊?怪不得這麼細皮嫩肉的呢,血管都找不到。”老大夫松開捆扎在我腕間的皮筋,道,“行了,掛兩瓶水,掛完明天晚上再掛兩瓶,不繼續燒了就可以不用來了。”
英語老師謝過對方,跟著出去付錢了。賀南鳶在我身邊的位子坐下,將手里的一次性紙杯遞到我唇邊。
我就著喝了小半杯水,喝不下了,就推了推他的手。
“你們感情真好哦。”不遠處的中年男表情帶著絲欣慰地對我道,“小朋友,你爸爸不怎麼樣,可你看你老師和同學對你多好是吧?伺候老娘也不過如此了,你想開點。
”
雖然覺得他的類比不是很恰當,但我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因為我們是朋友嘛,好朋友就是這樣的,是不是賀同學?”我看向賀南鳶,“以后你要是因為晚上被搶被子著涼發燒了,我也會這麼陪你來掛水,跟伺候老娘一樣伺候你的。”
賀南鳶與我對視片刻,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嗯。”
掛水區一共有七八個座位,英語老師找了個靠門口的座位坐,在我和賀南鳶對面,中年男的邊上。
中年男可能也是無聊,拉著英語老師閑聊起來,說自己老家是柑縣的,但年輕時候就離開這里去大城市打拼了,今年退休了才又回來的,現在在鎮上圖書館找了份工作打發時間。
“是老街那棟圖書館嗎?”英語老師問。
“對,就是那兒。那樓得有四十多年歷史了,我小時候那會兒圖書館還是有一些人的,現在大家都看手機了,沒人看書,平時連個蒼蠅都少見。”說著,他熱情地邀請我和賀南鳶去圖書館借書,說可以免費給我們辦借書證,不用押金。
我想也不想拒絕了,學校里的課本我都看不過來,哪有空看課外書?為了好好學習,連之前已經追了三年的《我在異世當霸道總裁》我都戒了。
中年男看起來有點失落,我覺得借書給我們是假,他想我們找他玩才是真。他從大城市回來,肯定是不適應的,就跟我當初從海城來這邊也很不適應一樣。
這里沒有便捷的交通,沒有多樣的娛樂,也沒有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一到夜里,店家就早早的關門了,除了流浪狗,沒人會在路上閑逛。
郭家有時候晚上會來人打牌,結束后每人都要打手電回家,因為村里不是處處都有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