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度的冷空調把店里的溫度降到極致,鄭丹的妹妹抱著吉娃娃追劇,兩條腿踩在椅面上。
咪咪——霸王龍窩在角落的貓窩里,冷得揣手。
電視劇音量開得很大,卻被工作室里傳來的怒吼蓋過了。
“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吉娃娃滿臉疑惑,從懷里跳下來,用兩只圓鼓鼓的眼睛望著緊閉的房門。
“紋身不是說洗就能洗干凈的,你已經有一身的疤了,難道還想再多一層嗎?”
里屋一陣桌椅碰撞的聲音,門開的瞬間,就見溫景煥被鄭丹推了出來,“砰”地一聲,被關在門外。
“怎麼了?”她拿出嘴里的棒棒糖。
溫景煥轉身,什麼也沒說,徑直出了店門。
夕陽染紅了天際,像極了鮮血黏在藍色的瓷磚上。
溫景煥看了一會兒,默默回了家。進了門,他摘下一直戴在右耳的耳機,脫了上衣,赤腳走進浴室里。
浴缸的水龍頭被擰開,溫吞的水淌下來,逐漸蓋滿了浴缸底。
他脫了身上的衣褲,渾身赤裸地站在洗漱臺的鏡子前,默默看著鏡子里勻稱的軀體。
兩條黑蛇靜靜纏在手臂上,后腰的枯枝延伸至正面,攀上小腹前的青筋。
他曾經花了很多時間,讓自己的身體看上去漂亮勻稱,甚至因此練出了一層薄肌。滿背詭譎驚艷的紋身,在他身上宛如藝術品。
但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為了掩蓋滿背抽打得皮開肉綻的疤痕,為了矯正長期在籠子里睡覺形成的佝僂身形,為了掩蓋手臂上自殘留下的細碎痕跡。
他又想起下午晏安魚說的話,抬手,在黑蛇蛇頭的位置,摸了摸自己前臂處有些凹凸不平的皮膚,忽然意識到一個殘忍而絕望的事實。
就算洗掉一身紋身,他還有滿身的疤痕。無論是哪一樣,晏安魚都不會喜歡。
浴缸里的水漫出來了,淌到他的腳邊,像鮮血一樣溫熱。
溫景煥回身關了水龍頭,把身體浸在浴缸里。
他像一個被長年掩埋在廢墟里的人。初見的陽光讓他感覺到溫暖,卻不可避免地灼傷了眼睛。
以至于讓他現在才看清楚,自己和晏安魚,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一切,晏安魚并不知情。
那之后的幾天,他忙著申請補助金,并在輔導員的幫助下,讓論壇管理員做了澄清。論壇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帖子和音頻也被管理員全部刪除。學生們要求嚴查,并且給出公示。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步笑梅的資格自然是被取消了,學校也對她的行為進行了通告批評。至于到底是誰錄的音,耿卉幫忙認真分析了一番,覺得應該是社團的某人看步笑梅不爽,晏安魚完全屬于被人“誤傷”。
事情解決了,周五的那天,晏安魚拿到了整整一千元的補助金。
拿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欠溫景煥的錢還清。
晏安魚給他轉賬過去,心里暗暗有些得意。
【一條鯨魚:溫醫生!我拿到補助金啦!】
【一條鯨魚:一個月有一千呢!下次去日料店,我也可以請你吃飯啦。】
已經過了就寢的時間,晏安魚窩在被子里興高采烈地敲字。他翻了個身,忽然被什麼東西硌到了,拿起來,借著手機屏幕的亮光一看,發現是溫景煥送的項鏈。
晏安魚摸索著鯨魚肚子上的開關,輕輕撥開,吊墜在手里發出輕微的藍色亮光。
他擺弄著吊墜,等了許久,對方也沒回消息。
晏安魚拿過手機,往上翻這幾天的聊天記錄,發現溫景煥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找過自己。
平時,他們幾乎每天都會聊天,有時候溫景煥會發咪咪的照片過來,晏安魚則會聊些學校生活。
但自從上次在寵物醫院分開后,對方的話明顯變少了。
溫醫生太忙了?還是最近心情不好?
晏安魚自責地抿著嘴,有些發愁。他兀自想了許久,刪刪寫寫地,笨拙地想表達一下關心。
墻上的鐘表發出輕微的轉動聲,時針指向12點。
同一時間。
秒針的聲音格外清晰,昏暗的客廳里,電視機還亮著,照亮沙發前的一小片區域。光隨著畫面變幻,將溫景煥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溫景煥穿著黑色無袖衫,露著手臂上的兩條黑蛇紋身。他面無表情地靠在沙發里,兩條修長的腿踩在地上,手里抱著個空了的玻璃杯。
電視無聲,放著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出租車司機》。男主朝著妓院里的家伙一通開槍,血液飛濺,灑在樓梯上。
隨后,男主持槍沖進心愛女孩的房間,干掉了讓她賣淫的男人。女孩卻并沒有因此感激獲救,鮮血濺在她的身上,嚇得她放聲尖叫。
玄關處傳來“咔嗒”一聲,房門被人打開了。
溫景煥頭也不抬,懶懶地開口:
“我還活著,不用你幫忙喂蛇。”
鄭丹脫了鞋,從門口踱步進來,沒好氣地把兩袋炒粉夜宵扔在茶幾上。
“我不來看看,怎麼知道你還有沒有氣兒。”
他絲毫不見外,一屁股就在溫景煥旁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