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今天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不確信這份愛和關心什麼時候消散,所以會不由自主地計劃未來的人生,計劃失去這些美好之后,他要怎麼辦,以免真的到了那天,自己走投無路。
沒人愿意一個人生活,他也不想離開這個家庭。
但他需要做這樣的準備。
凌晨兩點夜晚靜得令人難安,樂知時走到宋煜房間的門口,試著推了推。和以往一樣,宋煜沒有鎖門。他的房間終于沒有那麼黑,不是窗簾緊閉。冷冷的月光刺進來,在地毯上分割出一小片光亮。被子隆起一部分,一動不動,在昏暗的月色下如同一座寒冷的山脈。
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樂知時很輕地靠近,他不合時宜地想到過去的自己,想到各種方法和臺階,希望可以留在宋煜的房間。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時候的他也很渴望自己能留下。
那時候的他們隔著一層無法斷絕的隔膜,看起來好像很靠近彼此,但無法相貼。
掀開被子的一角,樂知時安靜地鉆了進去,終于感知到一點溫度,從背后抱住了宋煜的脊背。這個擁抱仿佛隔了好久好久,樂知時把臉貼在他的后背,手臂緊緊地箍住。
“蓉姨讓我來陪你。”樂知時很輕地開口。
僅僅是抱著,他就知道宋煜沒有睡著,哪怕是呼吸聲都很容易分辨。他的被子里太冷了,樂知時甚至有點慶幸自己此刻是低燒著的,至少在這個時候他就可以給宋煜傳遞多一點的溫度。
他的手輕輕地摸著宋煜的手臂,像是在哄他睡覺。
宋煜側臥在月光前,眼角無聲地滑下去一滴眼淚,隱匿在枕頭柔軟的纖維里,仿佛從沒有存在過。
過了片刻,宋煜翻了身,用充滿安全感的擁抱裹住了樂知時的身體,回抱住他。他的額頭貼在樂知時額上,“還在燒嗎?”
“身上疼不疼?”
樂知時鼻子是酸的,眼睛脹痛,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摟住宋煜。
宋煜像是嘆息一樣,問出口的話仿佛很快就能消散在夜色里,“怎麼突然就醒了呢,不來多好。”
樂知時愣了一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自己。在宋煜的預想里,他應該躺在公寓溫暖的床上,一覺睡到天亮,在他沉浸在夢中的時候,宋煜會主動向父母攤牌,一力承擔所有。
他幾乎不敢想象這種可能,因為宋煜一定會把他包裝成一個完美的受害者,把他們艱難的相愛描述成一場純真的受騙。
“我要來的。”樂知時抬手摸了摸宋煜的臉,月光越過宋煜的肩線,落到他淺色的瞳孔里。
“宋煜,我不會留你一個人面對這些。”
他的手心很熱,有著真實的暖意。
宋煜貼上樂知時的嘴唇,給了他一個平和又短暫的吻,仿佛這已經是他的全部。他緊緊地摟著樂知時,幾乎要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里。過去的宋煜從不會這樣抱他,他總是溫柔的,有用之不竭的安全感可以販賣給樂知時。
但今晚的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五年前、或者更早的時候。
他變回那個情愫萌動之初、還來不及自然生長就被一眼望得到的結局掐斷欲求的小男孩,如同在用身體哀求,無法松開懷抱,無法放走心愛的人。
他們嚴絲合縫地相貼,好像這樣就沒有分開的機會。
“我們真的很壞吧。”樂知時聲音很低,在字與字之間艱難地呼吸著。晚上的種種都浮在眼前,像壞了的投影儀投射在腦海的影像,關不掉。
得不到宋煜的回應,他又忍不住問:“早一點料到今天的場面,你還會希望我早點愛上你嗎?”
越早相愛就越早欺騙。
“希望。”宋煜這一次很快地給了他答案。
他抱著樂知時,聲音有些啞,“想得快瘋了。”
聽到這個回答,樂知時只覺心酸,他把臉埋在宋煜的頸間,“我也想。”
宋煜摸著他的后頸,低聲問他為什麼。
“這樣你就會早一點知道,你寫的信收件人只有你自己。”
樂知時無力地笑了笑,“我也會早點知道自己做多少計劃也是白費。只要你愛我,需要我,我就不可能離開你。”
宋煜在未雨綢繆的信里寫著“請不要留他一個人”,可樂知時卻未雨綢繆地計劃好一個人生活的全部可能。
早一點愛上,彼此痛苦隱藏的秘密就可以消解。
宋煜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察覺出樂知時性格缺陷的人,他甚至不敢寫在信里,還要強調“他沒有什麼缺陷”。
其實他有,他很怕分開,而且熱衷于討好。為了能讓宋煜開心和滿足,他可以做任何事。
對其他人也是一樣,程度或深或淺。
“樂樂,”宋煜捧著他的臉,和他視線相對,那雙深邃的眼睛幾乎能望穿樂知時的表象,直接看透他的內心,“除了我以外,爸、媽,你的朋友們,你的愛慕者,很多人都愛你,而且是不求回報地愛你。
”
樂知時定定地望著他,眼睛里蓄起一層濕潤的光亮,但他很倔強,連眼睛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