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兒卻不一樣了,是宋明坤新買下的地界,仿著租界里那些個房子的樣式造了棟大氣漂亮的花園洋房,紅磚坡頂,三層高樓,建得比臨江飯點還要氣派,前后兩個宅子中間還特地鑿了個池子隔著,頗有些串古連今的味道。
許其琛跟著小丫頭拐過迂回的長廊,踏出后宅的高門,又從池子邊穿過,這才進到了太太少爺們住的洋房。
站在后門的一個老媽子見了他倆,趕緊開了門,“哎喲我說阿霖,你可總算來了,趕緊跟我去吧。”
許其琛也沒說話,他現在還不太清楚形勢,怕說多了惹出是非,干脆閉不做聲,只低頭跟著這個老媽子一起上去。
身邊的小姑娘倒是開了口,一副謹慎模樣,“張媽媽,小少爺還鬧嗎?”
“快別提了,太太快急死了。”張媽媽腳步急促地領著兩人上樓,許其琛不習慣穿這種長衫,加上腿腳不便,走得有些吃力。
“霖哥兒,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許其琛搖搖頭,“我這腿……走不快。”
“是是是,我都給忘了。”張媽媽慢了些,不過也不差幾步就上了二樓,直走到最里頭,還沒到門口,就聽見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一個個都說自己是大夫,連個風寒發熱也治不了!請你們來只要氣死我呀!”
這大概就是宋太太了,許其琛心想。
一到門口,張媽媽退后了兩步,推了許其琛一下,“阿霖,你自個兒進去吧。”
許其琛有些慌,可現在都趕鴨子上架到了這份上了,不進去也不行啊。這樣想著,許其琛便硬著頭皮敲了敲門。
房門打開,一個小姑娘看見許其琛便眉開眼笑,回頭喊著,“太太,霖哥兒來了!”
怎麼弄得好像他是神醫似的。
“快叫進來,等了半天了!”
許其琛趕緊立刻跟著這個小姑娘進去了,這屋里頭不知用的什麼取暖,比剛剛自己那間還要暖上好幾倍,里面的擺設陳列全都是洋腔洋調的,大理石地板、雕花大頂燈、西式碎花沙發、留聲機、鋼琴,一副十足的西式做派。
許其琛走進里間,看見一溜排開了四五個小丫頭,端著飯菜、藥碗和臉盆,繞過一個八開的梨花木金絲畫錦屏風,瞧見幾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大夫,床邊坐著一個身材富態、看起來約莫五十歲的婦人,一看見許其琛進來,臉上原本焦急的眉頭立刻舒展許多 ,輕輕推了推床上高高隆起的被子,“兒啊,我把阿霖叫來了。”
說著,宋太太就笑著沖許其琛招招手。
許其琛走了過去,想著是不是站在床邊比較合禮數,沒成想卻被宋太太一下子拽到床邊坐著。
被子里冒出個悶聲悶氣的聲音,“來了嗎?”
宋太太推了推許其琛的胳膊,許其琛這才開口,“小少爺,我來了。”
一只修長的手從被子里伸了出來,在半空中劃拉了半天,愣是沒摸著,宋太太看著著急,捏著那手便放到了許其琛的胳膊上,“在這兒呢。”
小少爺的手順著胳膊往下,摸索著找到了許其琛的手,一把握住。
“真涼。”聲音依舊悶悶的。
宋太太立刻站起來,“小月,去拿個手爐給阿霖。”
“兒啊,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好些沒有啊?”
那只手緊緊地攥著許其琛的手,很熱很暖,比丫頭遞過來的手爐還要暖和。
“好些了好些了,你們都出去吧。”被子里的人好像是翻了個身,床動了動,“人太多了,我頭暈得厲害。”
宋太太連連說著好,又有些不放心,伸手進被子里,“我摸摸,還燒不燒了。”
“不燒了,你們都出去。”
宋太太這才退開些,“你們都下去吧,把飯菜什麼的擱在桌子上。”
悶在被子里的小少爺又開口,“母親,你也出去。”
宋太太嘆了口氣,拍了拍許其琛的肩膀,朝他使了個眼色。
許其琛沒明白這個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看著屋子里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出去,于是也跟著站了起來,準備離開,沒想到卻被那只手給猛地拽住,一個沒站穩,差點撲倒在床上。
生著病還這麼大的勁兒。
“沒讓你出去。”
許其琛又坐回到床邊,想要把這人的手給弄開,卻怎麼也掰不開,只得讓他這麼抓著自己的手腕,滾燙滾燙的,活像個燒紅了個鐵鉗子鉗著自己。
“他們都走了嗎?”
“嗯,走了。”
聽了許其琛的回答,宋家小少爺一下子把被子掀起來,露出自己的臉。
許其琛望了一眼。
這是一張棱角分明,稱得上十分英俊的臉,墨黑的頭發因汗濕皆貼于額角,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嘴唇紅彤彤的,耳朵也悶得發紅。
“悶死我了。”他往上鉆了鉆,將埋在被子里許久的腦袋靠在了鵝羽軟枕上,“你一來我便覺得舒坦,也不難受了。”他咳了兩聲,許其琛下意識竟有些心疼,見一旁的雕花木柜上放著一盞茶,便伸手端了遞給他。
小少爺接過茶便咕咚咕咚喝下,將茶杯擱在一邊,“等我燒退了,咱們再去玩雪吧。
”
病懨懨的一張臉,卻沖著許其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